“对不住,对不住!”还没等着站稳身形,对方就一叠声的道歉,“奴光顾着赏景了,一时没看着路,踩到石子上了,倒是连累了这位娘子。”是个未及笄的小娘子。
没等元初搭话,后面跟上来一个三十许美妇,先对元初福了福身,“真是抱歉。”又回头呵斥道:“多大的人了,连个路都走不好!亏得这位娘子好性,不与你计较,若换了别个,叫嚷起来,如何是好!”
元初:“……”戏真多。我还什么表示都没有呢。
那妇人又跟元初赔笑道:“都是我家这个杀才的不是,如今您衣裳湿冷,这糖银子又黏腻腻的,还是换一换的好。”时下贵女们出门游玩,都是备着替换衣裳的。
说着那妇人指了指不远处岸遍的一顶帐篷,道:“那边便是我家搭下锦帐,只我们母女和几个侍女仆妇在此,娘子让人伺候着去换一下倒也便宜。即便不换,用炉火烤烤也是好的。”
元初等她说完了,才开言道:“多谢娘子好意,哪里就那么娇气了,不过湿了点衣裳,娘子且去吧,莫误了我赏春之路。”
说罢一振披风,一行人越过妇人走了。
这跟说好的可不一样!妇人愣在了当场。湿了衣裙,贵女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赶紧找地方让侍女伺候更衣么?何况阳春三月,再风和日丽,也不是炎夏,衣裳洒上一碗糖饮子,定然湿冷难耐,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受得了!她就这么湿着……走了?
要是元初能听到她的心声,肯定感慨,娇滴滴什么鬼,这个词跟她孔元初压根跟不沾边啊,上辈子一年里有半年住在终南山中,劳其体肤;这辈子自幼失怙,费尽心力。两辈子无论如何都娇滴滴不起来。
易煊一旁皱眉,“这又是什么人打的下作主意?”显然他也看透了这里面的机关。
“管她什么主意,乐咱们的,理她作什么。”元初不甚在意。拿如此拙劣的计策来套路她孔元初,可见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早八百年她就领教过了,还不止一次,两只手都未必数的过来。
前世她浪迹天下,一个单身匹马的美女,总有反派想害她。这种招数是最常见的,弄湿或者弄脏衣服——殷勤请你去换——发生点不可描述的事情——恰巧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经的次数多了,再碰到这个套路,孔元初只想说,能不能长点心?
易煊凤目在元初脸上一转,见她神色云淡风轻,心中了然,无论追究与否,这点事元初完全应付的了。
苏瑾的目光却盯着元初的衣摆,有点担心的说:“这般又湿又冷,还是换了吧,不如去府上的锦帐,虽有些远,咱们骑马过去,也用不了多大一会儿。”
元初笑道:“不碍的。有这个工夫不如按苏表兄方才说的,赋诗填词,才不负这春光正好。”她真不觉得这是个事儿,没那么娇气。再说她想要干的快也容易,运转天一心法,调用真气很快就能烘干。
要说这副身体根骨真是绝佳,短短五六年的时间,孔元初的内外功夫,已经恢复了上辈子的九成。
听说要赋诗,一直装老成当背景的文宣公来了兴趣,“作诗好,阿姊,快作一首来,眼前是一甲二甲的大才子,阿姊与他们比一比,亨来做个评判,说不定阿姊能成各女状元。”孔元亨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元初失笑,捏了捏他圆润的小脸,道:“有你什么事,还做个评判,好大的口气,韵书会背了吗?一百零六部能记住几部?”
孔元亨不干了,“阿姊!不要捏我脸!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还有,”他小声嘟囔道,“当着别人的面,怎么能说我不会背?这么着多么有损文宣公的威严!我能不会吗?《论语》都会背!”
孔元初无语,你一个文宣公,要是《论语》都不会背像话吗?
苏瑾和易煊都笑了,元亨一向以老成持重面瘫脸示人,可他阿姊轻易就能把他惹到炸毛。钱坤想笑不敢笑,那毕竟是文宣公,只得忍笑转脸装着去看风景。
他们几个都是饱学之士,填词赋诗自是不在话下,毕竟作诗也是进士科考试的重要一项,更别说贩夫走卒都能张口就来的词了。
孔元初倒也不惧,她所在的时代虽然大环境跟现在不能比,没这个氛围,毕竟后世只能仰望唐诗宋词的高峰。但她既家学渊源又科班出身,中规中矩的填一阙词还是可以的,出不出彩另说,但起承转合、格律严谨还是能做到的。
大家满足孔元亨的要求,让他给限个韵,元亨想了想,选了“四支”。孔元初在心里翻了白眼,心说你也就能记得前面这几个韵吧。
几个人各自散开,无论抒情还是言志,都需要赏景酝酿一下,毕竟曹植七步成诗和温庭筠八叉手而成这样的本事,不是谁都有的。不过元初怀疑,那几位许是为了照顾她的面子才故意磨蹭的。
桃红,柳绿,春风拂面,碧水生波。上巳节啊,孔元初微微一叹,她死于此时,生于此时,该笑还是该哭?一时间顿觉人生风云变幻,无常如影随形,此身是我?非我?恍惚间只觉时空交错扑面而来,不知今夕何夕。
易煊已作得了,一眼瞥见元初,心中就是一怔。元初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在满园美景的背景下,就像一幅绝美的仕女图。可他就在这桃花灿烂中,看出几分寂寥来,孔元初萧萧落落,颇有几分出尘之态,好似就要破开画卷翩然飞去。
“十一?”易煊忍不住唤道。
孔元初没有反应。
易煊往元初那边走了几步,提高声音再次唤道:“十一?”
孔元初猛一抬头,就像是睡梦中突然惊醒,盯着易煊看了有几息的工夫,涣散的眼神的才聚了焦。定了定神,方展颜一笑,“易兄,可是都在等我了?十一已经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