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煊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仿佛刚刚飘渺如影子般的元初只是他的错觉。
他那上挑的凤眼微弯,掩去了这双眼睛天生的凌厉与威严,带出几分笑意来,柔和了脸上硬朗的线条,轻声说道:“不急,煊也将将作好,正要与十一讨教。”
元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晃神,或许是潜意识里对于穿越这件事还耿耿于怀,以至于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变得敏感起来。
早有孔元亨命鹤鸣、鹿鸣娶了笔墨了来,在一旁的石桌上排开纸砚,苏瑾和钱坤正在录下各自的诗。
元初与易煊近前观看,恰好他们也写完了。元初见是两首律诗,苏瑾的是七律,钱坤的是五律,口中念诵两遍,以元初的眼光来看,俱是文采斐然,又各具特色。
以诗观人,苏瑾志向远大,一句“直上东风第一枝”,毫不掩饰攀登权力顶峰的渴望。而钱坤的“扁舟一叶驰”,也带出他性格中恬淡悠然。
看罢二人的诗,元初、易煊也各自提笔,录下自己所作。
元初写完就去看易煊的,发现是一阙《定风波》,咏的是金明池,字里行间透出的豪迈与旷达,却让元初无端想起“上马平天下,下马治太平”这句话。
易煊也在看元初的。跟他一样,元初填的是词,调寄《临江仙》:
飞舞煦风香径,呢喃紫燕花枝。
水波云影共栖迟。
几株红错落,一片碧参差。
世事纷纭似戏,人生变幻如棋。
芳尘扑面上罗衣。
车从天际过,人向画中移。
明明写的是花明柳媚,春光大好,可这乐景之后若有若无的沧桑情绪,让易煊再次捕捉到了刚才的莫名感触。
是什么呢?如画的风景写的并不差啊,对,如画。易煊终于找到了违和之处,孔元初不是在写景,而是在写画,她自己是完全游离在画外的。她不在景中,随时可以抽身离去。
认识孔元初七年,易煊头一次感觉到心慌,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才让她锦绣年华里,如此沧桑而寂寥?
别人不知道易煊的纠结,苏瑾等人正在品评各自的诗词。钱坤对元初颇为惊讶,词的水平如何且不说,只这笔游龙舞凤般的行书,便可压倒多数男子。
一旁孔元亨煞有介事的点评了一番,倒也说的头头是道。不过作为姊控,他还是认为自家阿姊千好万好,词、字,都无出其右者。
对于孔元亨化身卖瓜的王婆,元初哭笑不得,正要教教他什么是谦虚,却被苏瑾顺着元亨夸了她几句,就把话题岔开了。
元初觉得不对,苏瑾也太顺着元亨了。正想着苏瑾是个什么意思,就见桃夭并着赵安宁从西边的小路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侍女婆子。
桃夭神色有些不善,元初奇道:“谁惹着你了?”作为元初的贴身大侍女,武力值又高,等闲没人敢惹桃夭。
桃夭欲言又止,赵安宁急忙说道:“都怪我,让桃夭受了几句闲话……”说着眼圈一红,情绪无比低落。
元初眼尖,一眼看见跟着的赵安宁的一个侍女漏出几分尴尬来,就知道肯定与赵家有关。当着这么些个人也不好细问,遂笑道:“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们桃夭才不会跟你计较。”
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咱们只管耽搁,可别误了去金明池的热闹所在,人也齐了,不如就去吧。”
一行人沿着池岸迤逦前行,远远看见东岸临时搭盖起一长串彩棚,人声鼎沸,原来是汴京百姓在此观看看水戏。
彩棚之后,则摆了一溜小摊,商贩们自然不会放过喧闹中的商机。卖时花的,卖香油果子等零嘴的,卖茶水糖饮子的,卖风筝的,甚至变戏法算命的……数不胜数。
元初他们先是兴致勃勃的看了会儿水戏,易煊对池中水军对垒演练尤为感兴趣,直到一局罢了,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趁着他们看水戏的工夫,元初才找着机会听桃夭说了方才去请赵安宁碰到的事。
本来赵家一听是蓬莱县主相请,知道最近赵安宁跟蓬莱县主多有走动,忙不迭的就应了。谁知都要走了,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个侍女,跟赵家大郎嘀咕了几句,赵大郎就突然变卦了,拦着赵安宁不让出来。
要桃夭说,自家娘子答应赵安宁的请托已经做到了,她大兄实在是不放人也就算了,总不能跟人家抢人。可千不该万不该,赵大郎嘴里没好话,还把孔元初牵扯进去,说什么蓬莱县主仗势欺人,欺辱蒋妍不说,还来掺和他家的事,真是不自量力。
他嘴里不干不净,桃夭那里能忍。本来不想管的了,反倒较上了劲,执意要请赵安宁,话赶话差点动手。还是赵安宁的二兄赶来,好说歹说才劝下赵大郎,就这还指了个心腹侍女跟着赵安宁。
元初听罢也有些头疼,她挺喜欢赵安宁的,虽然这孩子胆小怕事,但心地纯真善良,特别像前世她舅舅家的表妹,所以元初能护着她的地方就护着。
如今看来,她帮衬着治标不治本,赵安宁要摆脱现状,终须要自己立起来。
看罢水军演练,众人又去逛各种摊子,主要是孔元亨、赵安宁、桃夭几个人喜欢,吃的玩的买了不少。孔元亨拉着大家看了一阵子杂耍戏法,小孩子嘛,就喜欢这个。好容易他小人家抬步了,没走几步又被一个算命摊子吸引了。
算命的是个白胡子老头,邋邋遢遢的,胡子都打绺了,一点高人的仙风道骨都没有,所以摊子前也没什么人捧场。
之所以吸引了孔元亨,是因为老头手里盘着三枚铜钱,滴溜溜乱转,可无论怎么转,都没见掉下来,孔元亨好奇啊,就跟那看上了。
老头翻了翻眼皮看了看围上来的几个人,手里的铜钱盘的更快了,突然之间把铜钱往地下一撒,铜钱转了几个圈不动了。
老头“啧”了一声,“今天是什么运气,老朽一下子碰到这么些贵人。诸位君子,将来都前途无量,贵不可言呐。”
苏瑾等人闻言一笑,并不当回事,他们这些人只从衣着气度上来看,只要不是眼睛不好使,都能看出一个“贵”字来。
元初却心里一动,“哦?不如老丈说说他们如何的贵不可言?”
老头随口应道:“紫绶金章或可期……嘶!”说着抬眼扫了元初一眼,老头差点咬着舌头,“我的个亲娘唉,这是个什么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