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上巳节。
一日之间,汴京城陡然热闹了起来。城里城外,随处可见外出踏青探春的人群。王孙公子,仕女娇娃,皆轻裘缓带,宝马香车。一眼望去到处衣香鬓影,笑语喧哗。
又或见诸军禁卫,各成队伍,跨马四出,其旗旌之鲜明,军容之雄壮,人马之精锐,又别为一景。
这一日,无论城南的玉津园、玉仙观,还是东宋门外快活林、独乐冈,抑或是城北的李驸马园,皆是游人如织,车如流水马如龙。
就连顺天门外的皇家园林金明池与琼林苑,也皆于三月一日放士庶人等入园赏春。汴京的季春,入眼便是万花烂漫之象,牡丹芍药,棣棠木香,无论男女老幼,随处皆可折得鲜花插戴。
水边池上,更有三五成群的的祓除畔浴者,有那通文墨的,一边沐发濯足,一边高声吟诵《论语》中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声调抑扬顿挫,古朴悠远。
吟咏之声飘入的耳中,孔元初就觉眼皮跳了跳,上巳节,沐乎沂,把原主沐没了,把她给沐来了。过去这些年,如今重临其境,犹自怅然若失。
元初控马缓行,人太多了,马根本跑不起来,就算这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常的照夜玉狮子,也是一样遛遛达达的前行。她这次没换男装,穿了件湖绿色带团花暗纹的对襟窄袖胡服,外罩月白色仙鹤纹的披风,发间没带多余的饰物,乌鸦鸦的头发只用碧玉簪子簪起,越发衬的肤如凝脂,唇若施朱,如一朵芙蕖出水,不染半点尘埃。
到了金明池,元初刚从旁边的车上接下她家小圣人,就听有人招呼九郎,回头就看见了等在金明池门口的易煊与苏瑾。
前日新科进士授官已毕,苏瑾授承直郎,通判兖州,易煊仍以飞骑尉通判登州。虽然元初知道卫承宋制,新科进士一般都得先去做三年地方官,得到易煊的消息的时候,她也明白这是易煊暗地里运作的结果,不然哪里这么巧,想瞌睡就送枕头,恰恰去了让他万分关注的登州。
至于苏瑾,一甲的三个人,一般都是通判大州或府,去兖州是中规中矩。
通判由皇帝直接委派辅佐州政,算是知州副职,但有直接向皇帝奏报的权力。通判辅佐知州或知府处理政务,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须通判与知州或知府共同签署方能生效。并且通判有监察官吏之权,号称“监州”。是以通判虽然在地方公干,实则却是兼行政与监察于一身的直属中枢的官员。
一甲和二甲的前十名,没有特殊情况职官皆授通判,二甲十名以下,则是县令、主簿了。
上巳节也是新科进士呼朋引伴相约宴饮游冶的好日子,算是在京中最后一次狂欢。而后,他们将奔赴各自任上,正式踏上仕途。
他们几个早就约好了,今日一起赏游金明池,当然并不只他们三个,易煊旁边,还有一位俊俏郎君,即便是孔元初自诩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吸了口气,长得太好了!眉目如画,身姿颀长,往那一站就如春花晓月一般。看年纪也就十七八岁,即使跟苏瑾和易煊比起来,也算得上是少年进士了。
易煊与元初姊弟介绍,果然是同科的进士,名唤钱坤。出身江南望族钱氏,乃前朝吴越王钱镠的后裔,今科中二甲第九名,并且还是年龄最小的,才十七岁,言语间略有些腼腆。
今科的同年中,钱坤与易煊比较投契,跟苏瑾关系也不错,三个人年龄差不多,自琼林宴上诗文唱和之后,多有往来。
众人厮见过,一起往金明池里面去。金明池内人也不少,只沿着池水一带搭了一溜帐篷和帷帐,看上去人比较少,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
元初知道那是富贵人家休息宴饮的所在,普通百姓们是不往那边去的。他们文宣公府也早早的遣人搭下帐篷,只等元初姊弟们逛累了,随时可以歇脚。
元初抬手唤过后面远远跟着的桃夭,命她去金明池西岸寻忠顺伯府上的帐篷,就说蓬莱县主相请赵娘子安宁共游金明池。
这是前几天赵安宁跟元初说好了的,千叮咛万嘱咐让元初一定去寻她,不然她兄长必定留下她讨好蒋妍。元初着人去请,碍于元初的身份,她兄长只得放人。
说起来赵安宁也是悲催,她家是赵宋的宗室,其实说是宗室也勉强,跟赵宋皇室的血缘已经很远了。想来也是,如果不是跟皇室血缘浅薄,靖康之变的时候也得被金人掳走。
卫朝立国后,赵安宁的祖父便被找了出来,被立成了本朝优待前朝皇室的牌坊。想来也知道,赵家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十分不被人放在眼里,被人挤兑欺负也是常有的事。赵家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一直以来低调示人,被挤兑了也不吭声,忍让未上。
没见封号是“忠顺”么,顺从是赵家应有之义。
如果只是这么着,对赵安宁这么个深闺中的小娘子影响也有限,她又不常在外行走,谁又能跟个小娘子怎么样。可坏就坏在她大兄身上,她大兄是个情种,好死不死的看上了蒋妍,各种献殷勤。蒋妍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只不过虚荣心作祟,有心情了就逗着他玩。
逗他玩的方式之一就是时不时的拉上赵安宁,以欺负赵安宁为乐。赵安宁的大兄不仅不以为耻,还觉得得到蒋妍青眼的好机会,根本不容赵安宁躲开。
上巳节这种日子,蒋妍肯定出游,赵安宁的大兄怎么可能放过讨好蒋妍的机会,肯定会把她拘在身边以备蒋妍的传唤。经过上次的事,还不知道蒋妍如何折腾她,赵安宁怎么肯坐以待毙,所以早早的请托了元初。
吩咐了桃夭去请人,元初几个人牵着马缓步前行,路两旁是一人合抱的垂柳,垂丝拂地,满目翠绿。沿池岸遍植碧桃,远远望去如霞落九天一般。
苏瑾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合该赋诗填词,方不辜负——”,一句话没说完,斜刺里匆忙走来的一个人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手中捧着的一杯冰糖饮子倾倒,正好洒在了孔元初的衣袍下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