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相国伍员,见吴王在朝堂之上宣布了赦免越国之罪,让勾践君臣返国的诏命后,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这种大不敬的做法,是对吴王威望的打击,问责是可轻可重的。
虽然,吴王没有怪罪下来;但是,这种忍耐却是一种平衡手段。吴王深知,伍员是不会同意赦免越王勾践的,自己也放弃了对伍员的问责,也是以退为进的一种策略。
西门大街的相府,显得十分静寂。
在相府的西北脚,有一套独立的小院。推开小院那双扇漆红木门,左右两厢各有一间厅堂,面积也不大,进深不过两丈左右。左厢是一间密室,除了一扇黑漆木门之外,连一眼窗户也没有。右厢却是一间书斋,门洞上只有一挂竹帘,半墙上是一通暗红回字木格雕花窗棂。
这间密室内,东面坐着一位黄面精壮的中年汉子,身着一身白锦袍服,腰系绛色围子,身上并无一件配饰之物,看上去简约素净。
他的双目如钜,从他孔武有力的身板可以看出,此人是一位武将。
西面席上对坐着相国伍员,他一身宽袍大袖,白发萧然,一枝翠绿玉簪斜插在发髻之上,也是一身家常便服。
只听伍员道:“王将军!现在吴国上下,虽然军队的调动要有大王的虎符为凭,但将军掌握着吴国最为精锐的龙幡军,又拱卫着京都的安危,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此计可成也!”
这人正是龙幡军首领王孙骆。
王孙骆半日沉默不语,看来二人已经交锋过数次了,只求一个最后的结果。
伍员继续道:“现在大王听信伯嚭之言,受勾践蛊惑,一时以仁德之君自居,这样的妇人之仁。只会让吴国受害的!”
王孙骆沉声道:“相国讲的是国事,小将说的是为臣之道。毕竟在下是吴王的臣子,不能做这样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僭越之事!”
伍员冷哼道:“将军还没明白老夫的意思么!老夫是让将军率领在城郊的龙幡军,围住王宫。实行兵谏,并不是让将军去杀人弑君!”
“这毕竟是谋逆大罪!就算吴王答应诛杀越王,事过之后,吴王岂不取我性命泄愤?”
“将军勿忧!此事一成,待大王诛杀了越国君臣之后,将军便率领龙幡军退到洞庭,与专扶换防。老夫自会在其中说合,时间一过,大王就不会再追究的。”
王孙骆摇头道:“相国说是兵谏,其实与谋逆何异?昨日相国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与大王辩论。但是朝中众臣为何没有为相国助力呢?这说明,大王已经全方位地掌握了国家权力。到时候,没有大臣们的支持,凭相国一己之力要想善后却是极难之事。”
墙壁上的油灯吱吱作响。有时会迸出几粒闪亮的火星,那是粗麻的灯芯在燃烧。这些火星有的在灯光里迸裂,使火苗摇曳起来,所以灯光总是抖抖索索的。
灯光摇碎了一屋的暗影,在这个毫不透风的房间里,二人更显得喘不过气来。
伍员叹了一口气,道:“将军可去仔细访查一番。朝中大臣,几个没有在私底下接受越国的贿赂?这正是老夫最为担心的事情。一旦勾践返国,励精图治,而我朝中大臣却被越国收买,那将是怎样的一番局面?如果将军是真心为国家的兴衰作想,兵谏是最后的一条路了。”
王孙骆拍拍脑袋。立起身来,揖了一礼。道:“容小将回去好好想一想。这事出突然,还得细细思量一番,毕竟这是掉脑袋的事情。
相国请留步,小将告辞!”
伍员见王孙骆面有难色。心知此事难为,于是也起身相送。
王孙骆顿了半晌,回过头来对伍员道:“请相国放心,就算小将不与相国相谋,自然也不会泄露相国之策。告辞!告辞!”
“后日就是越王行期,如果将军要实施兵谏,必须在越王离开京城之前。”伍员在做最后的尝试。
“这个自然!”王孙骆头也没回,由侍从引领着,大步流星地出了相府,坐上马车,自回龙幡军大营去了。
王孙骆前脚刚去,从对面的书斋里步出一人,却是越朋。
越朋望了望伍员的脸色,见白眉紧锁,面沉似水,便知事情不妥。
“王将军拒绝了大人罢?”
伍员叹道:“老夫以为王将军随我多年,对吴国也是一番赤胆忠心。但是他的顾忌太多了!”
越朋笑道:“这是拿自家性命去孤注一掷,哪有不顾忌的?纵然兵谏成功实施,大王不得已下令诛杀了越王。但最后的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只靠相国的许诺别人是不会放心的,因为相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相国了!”
“老夫岂没有自知之明?现在大王已经把老夫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大王已经不需要我了,他已经可以乾纲独断了!”
越朋道:“大王赦免勾践,后果真的有相国说的那么严重么?就算小将跟随相国多年,对这件事还是有些不以为然。毕竟越国现在的实际情况在那里摆着,凭借越国现在的国力是没有办法和我们作对的。而相国的反应如此强烈,这也是大臣们不支持相国的一个重要原因。毕竟众人看到的是眼前的现实。”
“老夫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毕竟众人都是鼠目寸光。怎么说呢,越国是吴国的心腹大患,那是从国家战略的高度来认识的。老夫仔细观察过大王以及勾践二人的相貌,揣测各自为人,所以心急如焚,才想出兵谏这一招。”
“难道我家大王不如那勾践么?”越朋有些诧异。
“吴王志大才疏,先王在时,就曾提醒过老夫。再就是吴王貌似强悍,其实好听谗言,有妇人之仁;勾践有刻薄寡恩之像,虽忍者无敌,但此人只可同患难,不可同富贵也!能忍者,必有所图。勾践能忍今日之辱,他心内何尝不是一腔报仇雪恨之心?大王被他的甜言蜜语迷惑了,才出此昏招,准予勾践返国!”
“但毕竟越国实力不济,难有作为啊?”
“那时的强楚,何曾把我们吴国看在眼里?但是,老夫和先王、孙子五战胜楚,差点灭了楚国,谁会想到过这一点?谁会想到,凭借吴国的国力,能够打败强大的楚国?同理,翌日越国强盛起来,岂不是我们后院多出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越朋点头道:“相国深思熟虑,高瞻远瞩,小将深为钦佩!但是这次兵谏的策略,小将是反对的;并且这次兵谏小将以为难以成功!”
“也许吧?但我伍员身居相位,难道放任此事不顾?”
“但小将观王孙骆将军神色,他是不愿趟这个浑水的。相国让他出兵兵谏,他定然不肯!”
“老夫也是苦无良策了,兵谏是风险最高的策略,是不得已而为之。老夫本意是想利用王孙骆掌管龙幡军之便,实施兵谏,促使大王诛杀勾践君臣,然后王孙骆率军同专扶调防,掌管洞庭水师。老夫便与大王从中调停,说服大王顺势出兵伐越。现在我们要灭掉越国,简直就如摧枯拉朽一般,可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越朋听后一笑,自思道:“看来相国老矣!连兵谏这个法子也想得出,真是奇葩!这兵谏与宫廷政变相差无几,都是在玩火!”
“如果王孙路将军不从相国之议,相国可有良策?”越朋有些恶作剧地问道。
“屁!屁的个良策?就是老夫舍命上去把勾践砍了,又能怎样?在国家的战略上犯下了致命的错误,这才是危险的!”伍员把大手一挥,叹道:
“老夫没有法子啦!如果王将军后日之前没有动手,老夫也黔驴技穷了,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