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在军帐内不断疾走,显得气急败坏,最后终于又回到祖父蒙鹜休息的帐中,他劈头问道:“爷爷,这夜袭楚营的军令到底是大王下的还是吕相邦下的,又或者是大将军王翦自己的主意(作者按:大将军位在上将军之上,但不常设,是为大规模战争发生时由君主临时任命的官职)。”
蒙鹜道:“这是军中,要称呼我‘上将军’!”
蒙恬道:“好,上将军!联军孟元帅孤身犯险,去劝退匈奴,匈奴明显是不真心承认他这个‘天单于’的,他此去凶险莫测,而他仗大义无所畏惧,何等让人钦佩!我等已与孟帅约定停战,先御外辱,如何可轻启战端,背信弃义?”
蒙鹜长叹一声道:“是战是和由当权者决定,我等当军人的唯有服从而已,我蒙家世代忠良,莫非你还要抗命吗?”
蒙恬道:“我抗命又如何,有死而已,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当年孟帅根本不是与李牧不合,他是不愿杀同为华夏人的手足兄弟。”
蒙鹜道:“孟帅为人,我原不十分赞同,因他行为放荡,有违人伦,但他今日之举,我也是十分佩服的,可国家岂能不统一,孟帅先前不也亲帅大军来和同为华夏人的我大秦为敌吗?”
蒙恬道:“这个道理我明白,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人家孟帅在外置生死于度外的抵御外辱,我等却在背后乘人之危捅刀子,我宁死也不从这个乱命!这就请上将军治罪吧!”
说着蒙恬拔出佩剑交给蒙鹜,这已是辞官就死之意,蒙鹜接过佩剑,忽然横在自己颈间,老泪纵横的道:“孙儿啊,你是我‘蒙家军’未来的接班人,你若违抗军令,必死无疑,你死还不如我死!”
“且慢!”蒙恬大惊失色,忙去抢过祖父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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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园自孟阙走后,心中就时常没来由的慌乱,孟阙在时,帅帐就在楚营当中,每次以楚军为主的战斗也都由项燕领军,他李园压阵而已。虽然他有些嫉妒项燕,但想到项燕无论立了多大的功劳,也不可能有自己升的官大,又常常恶意的窃喜。可自两人都走了以后,他成了楚军的主帅,虽说秦人信守承诺,已多日未曾开战,但他仍然心中忐忑。
他在家中时是每夜无女不欢的,在军中时日已久,虽还不敢公然违背军纪,私带女子入营,但心痒难搔,再加上心中高度紧张难以排解,今日忽然想到了不妨用手自己解决一下……
刚伸手握住身体下部,忽听营外人喊马嘶,惨叫与杀声同起,他一惊用力过猛,几乎将自己的命根子掐断,也惨叫了一声。
李园知必是秦军偷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但也只得披甲持刀,出营拒敌。
其实楚军一直没放松警惕,因此虽遇偷营劫寨,也不是十分混乱,但敌方勇猛无敌,仍是抵挡不住。
李园正然带人前冲,忽见那白袍小将蒙恬迎面杀来,楚军四散奔逃,转眼他已和蒙恬马头相对,蒙恬一枪扎来,李园擎刀一挡,谁知枪快刀慢,枪尖已到喉前,李园一闭眼,等待枪尖入体的感觉,那一刹那他忽然想到了那些被自己征服过的女人当自己的“枪”也刺入她们体内时她们究竟是什么感觉。
谁知等了半天,好象自己没死,于是睁眼一看,只见蒙恬的枪尖正抵着自己的喉头,一尺半长的枪头上三棱枪锋滴着鲜血,锋头紧挨着自己的喉头皮肉,但决没刺入半分。
只听蒙恬道:“李园你听着,今孟大帅仗大义孤身犯险,劝退匈奴,我不得已奉吕相邦之命前来偷营劫寨,若将你一枪刺死,楚军必乱,楚为联军主力,楚乱联军必溃,到时死伤惨重,徒令亲者痛仇者快,我今放你一马,你领军从容撤兵,加强后队防范,将能全身而退,楚退各国必撤,但皆不致大乱,伤亡不至太大,待匈奴问题解决,他日ni我疆场再见,绝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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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阙这些时日在匈奴大帐中如坐针扎,心急火燎,一方面匈奴不给他一点儿有用的消息,二来也不能从蒙放处得到内地交战两方的消息。
对于蒙放封锁消息他是能理解的,毕竟自己与秦国还处于敌对状态。他的五百亲兵都在匈奴帐内,车里车师布倒没有故意将他与亲兵隔开,但外松内紧,对他防范极严,要杀车里车师布夺取兵权却也越来越难。
孟阙已经有好几次忍不住想不顾一切的在匈奴营内大杀一气,以出胸中这口恶气,但他身份日高,威权日重,考虑事情也已经越来越从大局出发,知道于情况不明时轻启战端是为不智,也只得忍耐待变。
这日孟阙正和项燕在营中商议,忽有亲兵来报,说是蒙放将军派了手下一个亲兵前来见大帅,于是孟阙将来人让进大帐。
那人约摸二十来岁年纪,相貌普通,但脸上神情刚毅,他让孟阙屏退左右,他有重要军情禀报,孟阙与项燕对视一眼,项燕退了出去。
那亲兵向前几步,来到孟阙跟前,压低声音道:“秦军突然发动攻击,五国联军已然败退,损失极为惨重,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蒙鹜军团和蒙武军团合兵,不日将来长城一线北逐匈奴,要将大帅一并杀死在匈奴军中,蒙放将军佩服大帅‘尊王攘夷’的高义,让我来通知大帅赶快撤离匈奴大帐。”
孟阙听得此言,心情激荡,五国联军的失败在他意料之内,但损失如此重大,他心中安得不痛?
又见那亲兵跪地磕了个头道:“我信已送到,此事机密,我当速离。”
孟阙正欲用手相搀,说几句让他代为感谢蒙放的话,忽见那亲兵从靴子里拔出一把雪亮匕首,孟阙大惊,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要刺杀我”,这亲兵身手极快,显是个极强高手,孟阙猛退一步,但能否闪开,已无半点把握,谁知那亲兵这一剑却不是刺向他,而是回刺自身,深深扎入了自己小腹。
孟阙惊诧莫名,忙又踏回一步,把着他的肩膀道:“你,你这是何意?”
只听他道:“孟大帅,我乃盖聂之子盖天,我父不在秦国,我为国中最强高手之一,大王命我以送信为名,相机刺杀大帅。我本已领命,但蒙恬将军是我自幼好友,我知此行有去无回,于是向他辞行。
我此行甚密,对蒙将军只说欲出去游学,蒙将军不知我的真实行止,他置酒为我饯行,席间痛哭流涕,大赞孟帅‘兄弟睨于墙,而共御外辱’。大义无双,恨不能相从共去,可惜自己王命难违,竟背信弃义,夜袭楚营,虽获胜,并因此逼得五国撤军,但自己亦视此为生平最大耻辱,云云。我也甚为感动,但同样王命不能违,故此来行刺大帅,但我不愿终生都活在自责之中,更不愿死前留下遗憾,于是选择自杀,以全忠义。我先前所说蒙鹜军团来长城一事不是真的,秦的国策是先南后北,六国不平是不会攻击匈奴的,蒙武回来加强守卫而已……”
盖天说到这里,一口气接不上来,已连连咳嗽,随即口角流血,头一歪已然死去。
孟阙甚觉悲伤,项燕方才听到帐中异响,已然进账,但看到帐中情况,知孟阙并无危险,而显然情况复杂,就一直旁观,也听得了个大概。
他对盖天的义举也甚为感动。
于是两人令亲兵收殓了盖天尸首,打算就埋在长城边上。
这时车里车师布忽然来拜见,道:“天单于,右谷蠡王头曼传来消息,匈奴和乌孙在大月氏的调节下已然相互罢兵,右谷蠡王令我等兵退二百里,不日将亲来向天单于请罪,先将神斧送回。”说着令帐外亲兵将孟阙的斧子承上。
孟阙暗道:“这车里车师布没一句实话,头曼焉有本人不到而先把斧子送回的道理,莫非还怕和我见面吗?多半是五国撤兵,蒙武回师的消息传到了这里,车里车师布见没有便宜可占于是退兵,这斧子当一直在他军中。头曼倒是有可能亲自来见自己,但此间已然事了,自己又何必久留?当赶紧回赵国收拾五国兵败残局。”
于是孟阙接过斧子,对车里车师布道:“我急回赵国,就不见头曼了,你带信给头曼,让他传我命令,招吕猛和李远其中一人到赵国,我有要事要告知他二人。”
孟阙的意思自然是想知道二人安危,车里车师布唯唯而应。
于是孟阙和项燕安葬了盖天后离开匈奴,带五百亲兵一路向赵国而去。
一路无事,到了赵国,直至邯郸城下,赵王闻讯亲自出城来接。
孟阙自然谦逊不已,口称王上隆恩,罪臣愧不敢当。
赵王连说当得当得,又连连夸赞孟阙功绩,孟阙才知,原来五国联军当时虽然撤退,但虽退不乱,而秦国想是也已在先前的战争中筋疲力尽,竟未过于追赶,五国得已从容撤出秦国国境。
魏国二十城是夺回了,而赵国在战争初期自秦国手中夺回的被占城池寿陵也未再丢失,这次五国合纵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因此五国与秦国都分别宣称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而秦国更因背信弃义,破坏停战约定而被天下唾骂,反之孟阙则因“兄弟睨于墙而共抵御外辱”的义举在六国都赢得了极高声誉,声望已一时无两。
进城安顿下来后,孟阙本以为赵王也会封他个“高山君,平原君”什么的,谁知赵王除了赏赐了些金银外竟再无举动了,而孟阙的上将军和相国位置仍是有职无权,孟阙知道这还是郭开捣得鬼,倒也不是如何在意。
这日忽然传来消息,魏王增为感谢孟阙及五国国君帮助魏国夺回二十座城池的恩义,邀请五国国君,楚国春申君和包括孟阙在内的重要将领去魏国赴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