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情就是说不清。
楚瑜把卖身契全都撕了，少女们把谢恩的响头也磕了，她们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去收拾包袱准备离去。楚瑜抚慰完惊色未定的老五，见久久没有少女们从堂前经过，很是奇怪，踱步进来一看，她们原来是在开会呢。凌波俨然是太妹们的大姐大，拉着众女孩头挨头辫挨辫，也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直到发觉楚瑜进来房门口，她们才一起过来给楚瑜再磕三头。
凌波抬起头，眼眸中饱蓄了晶莹泪花，泣诉道，“公子隆恩厚德，不啻于再造我姐妹之新生，纵使结草衔环也报答不了。姐妹们自七八岁便被卖做奴婢，几年来风雨飘零，亲眷们早已散落天涯之间。即使能找得到的那些可投亲眷，在姐妹们心里，也总有着一丝曾被他们变卖过的怨恨和恐惧。公子虽与姐妹们萍水相逢，但论及人品之德，论及亲近之心，论及信任之宁，姐妹们更敬重公子你万分，更亲昵公子你万分，更信任公子你万分。。。。呜呜，薄命的姐妹们有个不情之请，尚望公子垂怜。。。。。”
说道此处，勾起诸太妹不堪回首的回忆，凄凄低泣间都泪如雨下，纷纷又叩下头去。
竟然，她们姐妹一番商议，是想要拜人品超好的楚瑜做义兄！
老五本来受了凌波的剑舞惊吓，很不满楚瑜撕掉卖身契的以德报怨的放生行为，听到这里，却不禁靠近正在发呆发愣的楚瑜，低声笑道。
“小麟你真行，欲擒故纵啊。”
楚瑜却是肚子里苦笑：这下子老子算是真亏大了。耍高尚，讲良心，温师德，赐自由，居然，赐出了十三个义妹来。。。。。万两白银打了水漂暂且不说，一样还得要管她们的衣食住行起居花销也不谈，光是做义兄的将来得送她们嫁妆，都会把咱送得叮当穷啊！
但老五是土生明人，对明俗的理解深刻得多，几乎是抓着楚瑜的手帮他完成了结义之礼。然后老五扯出楚瑜在堂屋，毫不犹豫地展现自己对楚瑜的五体投地：
“你真鬼精鬼精的。嘿嘿，这下子好了，如此国色天香的十三个美人胚子，长大后必然在金陵城闺阁里炙手可热。你长兄如父，将来如果她们一一出嫁豪门，光是收彩礼啊，都会收得你这做哥哥手发软，成为金陵豪富指日可待！更何况，你赐予她们自由之后，她们便能以正室资格嫁入豪门，对你只会越发感恩戴德。而我的好兄弟诶，你发了，你将会有十三门期功强近之亲，有十三个台面上的妹夫恭称你为大舅子，将来你的孩子，更是会拥有无数的表兄弟来帮衬。。。。。不行，重新结拜，算上五哥我行不？。。。。。不行啊，那你今后把她们嫁我一个行不？”
。。。。还有这样的算法？
楚瑜大吃一惊，细细思量一番老五所讲的明朝民俗，也觉得自己拥有的这裙带资源，真他娘的强横，的确吓人一大跳，不禁在心里大呼，“老子偶尔才憨了一次，就憨有憨福啦，乖乖，这也算是一种长线绩优原始股投资啊，莫非冥冥之中，真的有‘善有善报’这句话的存在？”
慨然良久，楚瑜接下来还真的就把十三太妹当妹妹看待，甚至还亲自去禀报了老太太和徐诤，以示对结义兄妹关系的郑重。
只可惜，在凌波等人眼中只信任一掷万金的楚瑜一个人。说什么，她们也不愿意搬到西苑中和嫡宗府小姐们混居，更不愿意去徐诤的府上居住，等那十三张绣床到位之后，仍旧宁愿歇息在楚瑜的卧房之中，过比较拮据一点的生活。楚瑜无奈，和穆先生挤了两晚上之后，只好搬到武学将军总旗的营房里去住校，免得令这兄妹关系说起来很不伦不类。
一连几天，楚瑜在武学里厮混得很欢实，从教官到同窗，都很诧异楚瑜的好心情从何而来。纷纷问楚瑜，楚瑜也不说，只是空暇时间里偷笑几声，然后冷不丁飚出几句很臭屁的歌声。
“咱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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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好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月初三的清晨，又是练习廷杖的课程。和以前棒打猪肉青石不同，今天来到操场之上，黄土平展的偌大场子中，别无一片猪肉和青石，有的却是五十个屁股————活生生的五十个名老少男女，绑得像粽子似的，蒙着头脸，趴在冷冰冰的地上，撅着臀部。将军总旗的武生们大惊失色，拽着棒子的手臂，比那些趴在地上的人还要抖得厉害。瞧教官们安排的这阵势，就是要拿活人来教课！
是的，楚瑜也在手腕发抖。真打活人和模拟训练肯定不同，青石怎么也比骨骼结实耐打，而死了的猪是不会叫嚷喊痛的，更不会引发施刑人的强烈代入感。真打下去，这些受刑人只能会成为必死无疑的“教学耗材”，而一帮武生们则会心神震骇，或体会到快感而越发残忍，或感觉到崩溃而导致变态。
散骑教官却干脆，一抡教鞭甩了记哨响，吼道，“打！”
。。。。。砰砰砰砰！百棒齐舞，哀号遍地。
。。。。。梆梆梆梆！楚瑜也打，却瞅着同组武生的棒头，有意无意地不停挡着，十几棒过去，那武生的棒子竟被打断。散骑教官怒了，走过来一掌推开那武生，骂他一声没用之后，责令楚瑜当着他的面，向脚下的妇人打下去。
。。。。。梆梆梆梆！楚瑜还打，但每一棒长打下去，都是棒头磕在地上，地上受刑妇人的屁股却伤害极小―――这就是衙门里著名的号称“活人无数”的“出头棒法”。教官哪里看不出来楚瑜打的是“出头棒法”，气愤以极地一鞭子抽过来，打得楚瑜肩头火辣辣的钻心疼痛。
但和接下来的一幕相比较，这点疼痛并不算钻心的：
只听得旁边几组受刑人自知无幸，扯嗓子嚎道，“锦衣卫，我日你妈！阎敢尽，老子滕氏一门五十口，下黄泉，变厉鬼，也不放过你。。。。呜。。。。呼！”
同仇敌忾，其余老幼男女各色受刑人纷纷响应。这临死前的怒吼和诅咒，此起彼伏，响彻天空，连绵不绝。却很快，又被急如雨下的无情棒子打得嘎然而止。到最后，只剩下楚瑜脚下的那妇人，抓着操场上枯黄的草根，忽而嚎啕捶厚土，忽而举手问苍天，悲伤欲绝。
这些“教学耗材”，竟然是滕文敏的一众家人？！！
嗡。。。。楚瑜心头如蒙重击，脑子一阵炸痛————滕文敏该死，死有余辜，但其家人子弟必有无辜，又不是谋逆反叛，难道就都该蒙受诛杀之罪？阎敢尽这死太监，就算想夺人家产，也完全可以只在衙门流程中暗箱操作，或充军或流放，给人家妇孺老弱留一条生路啊，干嘛要干净杀绝，灭人满门？！而自己徐楚瑜，在这五十条人命的惨剧里，所扮演的角色，真的就毫无责任？自己用锦衣卫这种黑暗的衙门，去伸张瘦马们的正义，却造成了新的灭门悲剧，哪里只是不光彩，分明就是一个帮凶！
“第三小旗所镇抚何在？”散骑教官见楚瑜挺棒不动，脸上怨恨之色渐浓，似乎在藐视自己的命令，挑战自己的权威，不禁勃然大怒，“带上你小旗其他人，围着徐麟这厮身旁，他若不了结脚下的妇人，你们就给本教官了结他！”
呼一声，楚瑜棒舞如轮，瓷实硬挺的一棒，砸在这又狠毒又傻逼的散骑教官的头上。。。。靠，明知老子能在镇抚司自由出入你还敢了结咱？难怪你小子只配在武学里混闲差事的，真是“不知死活”！
散骑教官昏倒的血花飞溅之中，楚瑜放声长笑，弃棒在地，傲然环视众武生，道，“你们之中，也有知道我和阎公、骆卫关系的人，送我徐楚瑜去镇抚司衙门吧。”
而见到骆养性和阎敢尽，楚瑜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咱不干锦衣卫了”，而是“那五千两也给你们，我在家里等肄业证明，这学，咱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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