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石回村的消息让秦家村人喜出望外,但瞧见他还抱着一个昏迷的孩子,一下子全都懵了。本来以为这孽子终于能够死在外头,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秦石找了回来。
老村长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亲自出门迎接,自从四年前秦石离开村子,他就病倒了,郎中说这是忧思郁结,是心病。
瞧见秦石那萎靡的样子,老村长先是身子一顿,既而扔下拐杖大步上前,举手作势要打,“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老村长手臂一阵颤抖,终究没能打下,抹了抹眼角的浊泪,轻轻拍了拍秦石的肩膀,道:“瞧你,瘦了一大圈,弄得脏兮兮的,活像个野娃子。”
闻言,秦石也是鼻头一酸,看着老村长满头的白发,心中充满愧疚。他从小父母早亡,是老村长一手把自己养大,而他现在老了,自己却没能陪在身边,想到这里,秦石几乎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老村长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注意到秦石怀里那个昏迷的**孩子,这娃儿灰头土脸,身上只有一些破碎的羊毛,几不庇体,头发又脏又长,乱成一团,指甲锋利如刃,活像只野兽。
“这是秦亦?”老村长疑问。秦石点了点头,他十分确定,这就是自己失散了四年的儿子。瞧见秦石一脸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孩子,老村长也是释然了,这孩子能在野外四年大难不死,如今又失而复得,恐怕当真是天意,既是天意,就顺其自然吧。
“好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老村长长叹了口气,对郎中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瞧瞧。那郎中猫在人群里看热闹,被老村长一招呼,立马双腿发软,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自从四年前被秦石吓住,这郎中至今还不敢正眼瞧他,手指搭上秦亦的手腕,面露诧异。
“怎么样?”秦石紧张地问,他见郎中神色古怪以为儿子身体有恙,却见郎中啧啧摇头,叹道:“这孽种恁得厉害,在野外四年竟然如此健康,脉象蓬勃充满生机。”
一听到孽种二字,秦石顿时面色铁青,那郎中也自知自己失言,好在秦石这次压住了怒火,并未责难于他,这才悄悄缓了口气。
“今天起,秦亦就是我秦石的儿子,如果再让我听到‘孽种’两字,休怪我翻脸无情!”
秦石之言铿锵有力,他虽离村四年,但村长之份未变,族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加上老村长已经默许,这不接受也只能接受了。
在周遭不善的目光中,秦石把儿子带回自己的屋子安顿,四年未住,房屋还保持着原样,也没什么灰尘,看来一直有人打扫。三天后,秦亦醒了。
一睁开眼,周围是个陌生的世界,屋里的桌椅板凳,被褥盆碗他一概不识,听闻开门声,警觉地缩在床角,见人进来,立马双手抓住床铺,后腿向后伸张,筋肉紧绷,好似老虎准备扑食一般。
秦石端了香喷喷的饭菜进来,看到儿子已经醒了,笑着说道:“儿啊,瞧,爹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将饭菜放在桌上,烧鸡烧鸭还有鱼,小秦亦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闻到菜香,口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一边盯着秦石,一边蹑手蹑脚地接近餐桌,见秦石没有举动,一把抢过烧鸡猫在墙角里大口啃食起来。小秦亦头一回吃熟食,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香美,三下五除二吃个干净,就在他盯上那只烤鸭时,突然胃部一阵痉挛,紧接着‘呕’地一声,把那吃下肚的烧鸡全都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秦石赶紧上前安抚,可没等他靠近,小秦亦已经匍匐在地,张开口露出牙齿,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秦石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个人样,分明就是只野兽嘛。一想到好好的胖儿子变成这副模样,秦石当真又恼又悔,儿子跟着老虎长大,变成现在这样子也在情理之中。
“是不是暂时吃不了熟食?”秦石脑袋一转,径自走到村东头的羊舍里抓住一只小羊,手上一用力,咔嚓一声小羊的脖子应声而断,他把小羊的皮毛褪去,内脏掏干,用温水清洗干净。一切做完,回到屋中时却不见了儿子的身影。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叫,秦石心中一慌,赶紧摔门而出,只见一名妇人像见了鬼似的跑出自家院落,双腿发软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而后一个黑影迅速地从院中跳了出来,一下子就扑在了妇人的背上。
“糟糕!”
秦石心跳如雷,定睛一瞧,那黑影不是秦亦是谁。此时他目露凶光,双腿伸直将妇人的双腿压住,而后高举着右手,露出森然的指甲,瞄准妇人的脖子狠狠抓下。
秦亦从小吃遍百兽之乳,尤其是吸食异种黑虎的**,身体素质极为强悍,加上四年的野外锻炼,个头比普通孩童高大不少,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结实的肌肉,不论是速度力量爆发,即便是十岁孩童都远不如他。那妇人被秦亦压在身下,一时间奋力反抗竟然动弹不得。
眼看秦亦的爪子就要落下,突然空气中划过两道箭声,小秦亦极为敏锐,迅速跳脱躲过箭矢,而后双脚踩地,猛然发力,如豹子一般跳上屋顶,警惕地望着箭飞来的方向。
“秦鹞!”
秦石重重地缓了口气,好在秦鹞及时赶到,这才阻止了一场血灾。后方的秦鹞微皱着眉头,略有震惊地望着屋顶上野猫似的小秦亦。方才他射出的两箭,虽故意避开了要害,但却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交叉射出,本想封住他的左腿,可没想到这小东西竟如此敏锐,且动作之迅捷也是让秦鹞大感意外。
他打猎多年,什么豹子,山鹰,林猫,没有能从他这‘十字困足箭’中逃脱的,小秦亦是第一个。
那妇人捡回一条命,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立马就高声惊呼:“快来人呐!尸婴要吃人啊!”
这一嗓子真不得了,族人立马从各自的屋中蜂拥而至,不一会儿围得水泄不通,手里均拿着锄头铲子,一副要干架的阵仗。
众人瞧见屋顶的小秦亦,均是满脸惊讶,这哪里还像个孩子,分明就是只凶兽。妇人先前被小秦亦偷袭,加上没有看清,以为是什么野兽怪物,这下有了倚仗,胆子也大了些,指着屋顶的小秦亦破口大骂,“好你个小怪物,咱们村子好心收留你,你倒是恩将仇报,大伙瞅瞅,这哪像个人样?”
被这么多人盯着,小秦亦也是害怕了起来,在屋顶上左右徘徊想要寻找逃窜的机会,可村人把这屋子周围堵死,小秦亦始终找不到缺口。
大伙儿瞧他那个样子,与豺狼狐豹有何区别,狡诈凶狠之相毕露,势必不能留他在村,加上那妇人哭哭啼啼地添油加醋,引起了众怒,呼号着要将他逐出村里。
秦石刚刚找回儿子,决然不能再让他受苦,正要上前喝退众人,却见秦鹞抢先一步说道。
“田嫂怕是惊吓过度产生幻觉了吧,方才我瞧得清清楚楚,你突然跌倒,是小秦亦走过来想把你扶起,他这个样子乍一看确实有点像只野豹,也难怪田嫂你看错。”
听闻秦鹞之言,那田嫂也是神色一顿。她确实没有看清,只依稀感觉身后有个黑影突然蹿出,以为是什么溜进村子的野兽,惊慌之下只顾逃跑,一直没敢回头看。现在被秦鹞这么一说,自己也是心虚起来,不过她素来讨厌小秦亦,尤其是他那个死了的娘。
“怎,怎么可能,我,我瞧得很清楚,就是这个小孽种,他企图攻击我。”田嫂嘴上死硬,但被这么多人盯着,也是心虚得紧,说话也是结结巴巴。
众人一瞧田嫂眼神闪躲,估摸着真如秦鹞所说,但他们却装糊涂,继续步步紧逼,举起锄头恐吓小秦亦。
这下子当真是把秦石给惹怒了,心底窜起一股无名之火,正要发作时,身后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都住手。”
众人回头一瞧,老村长正拄着拐杖慢慢走来。他心里很清楚,秦石出走四年,已经让很多族人心生不满,若再因为这小畜生惹了众怒,即便秦石天资再好,族人恐怕也不认他这个当家儿了。
“多大点事儿,非要闹得鸡犬不宁才能罢休?”老村长猛戳了两下拐杖,咳嗽得有些厉害,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意味深长道:“这孩子到底是无辜,当年那事儿,要怪就怪我,是我害死了哑娘,你们何必对一个可怜的娃儿死死相逼呢!”说着,老村长眼神肃然,一把推开手里的拐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村子东边,遥遥地磕了一个响头!
老村长此举,秦石心尖儿都是跟着一颤。他其实知道的,他不傻。什么尸婴,什么不详,这只不过是族人不愿承认自己罪责的借口,哑娘之死,秦家村所有人都是凶手。
如果不是他们的垂涎,如果不是她们的嫉妒,只要有一人反对,哑娘或许就不会被推上箭台,只要有一人出手,那场荒谬的比试也许就不会发生。
但,秦石最不能原谅的,还是自己。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箭伤害了哑娘,才导致她难产而死。五年了,这份自责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积越深,他只能通过保护小秦亦来使自己好受一点。
哑娘之死不了了之,这正是埋在每个秦家村人心头的一根刺,人命关天,他们需要一个结果,一个承担责任的人。五年来,这份迟来的认错,终于让每个人神色怅然,渐渐放下了手中的锄头。
不管老村长是否真心悔改,但他既然已经给出了答案,族人也不需再对这件往事耿耿于怀,至于小秦亦,谁又真的愿意跟一个孩童过不去呢?
秦石两眼发烫,他知道老村长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赶紧上前搀扶,就在他碰到老村长的肩膀时,老村长却突然向左侧倒了下去,秦石吓得不轻,一摸老村长的鼻子,竟然已经没了呼吸。
几乎一瞬间,秦石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众人大惊失色,郎中三步并作两步,一摸老村长的脉门,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老村长,归天了。。。”
郎中声带哭腔,引得族人均是扑倒在地,一时间哭天抢地,人人悲伤。
小秦亦不明事理,蹲在屋头俯瞰众人,瞧见一片哭号,便顺着老村长磕头的方向望去。他目力极佳,瞳孔收缩,只见村外的一棵槐树下,落着一座青坟。
不知怎么的,眼泪就自己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