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人狌在世 > 第三章
    身体像被抛了出去的秤砣,泪珠飞离面颊,腰间的绳索猛得紧绷,将漏拍的心脏一把扯到嗓子眼。午夜的风清凉而凛冽,猛烈地削过我腿上的伤口。越过那骇人的红色圆圈,我松了一口气。但滑翔翼就像一只不堪重负的破船,被风刮地噗呲直响,随时都会散架搁浅。下降速度越来越快,我们像三条咸鱼,正被人狠狠的往菜板上掷去。

    心脏比躯体下沉地更快,这么掉下去,绝对摔死。

    一阵炫目的光亮出现在右手边,我眯起眼睛克服暂时的失影,啊,居然忘了礼堂旁边还有个人工湖!

    我有了主意,大喊:“右!”随即将两个胳膊死死箍住控制杆,使出最大的力气向右后方斜拉。

    “深呼吸!”大海说。

    下一秒让人恐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向眼口鼻。

    啪啦——水面上出现沉闷的撞击声。

    是巨大的滑翔翼落于湖中,因为下至浮筒的缘故漂在了湖面上。我们心下暂稳,扯住锁绳往上游,一个拉一个爬上了残破的尼龙板。

    还没坐稳,突然背后一声轰然巨响,楼塌了!

    我吓得肩往前一耸,差点栽倒。

    水泥砖块夹杂着厚重的尘土往外喷射,一群红色身影迅速缩小,地狌们兴奋地朝着餐车一拥而上。凄厉的嚎叫不绝于耳,仿佛要撕裂人心,昔日的热闹喜庆的礼堂大楼此时此刻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人间修罗场。

    不敢叫喊,不敢回头,手忙脚乱地把绳索扯掉,摸爬滚打上了岸拔腿就跑。

    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心里好像有谁在擂鼓,“咚咚咚咚”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脑子一片空白,意识全部消失,忘掉了可怖的地狌,忘掉了流血的膝盖,忘掉了一肚子湖水,忘掉了世界的存在,好像被上了发条,从头发丝到大脚趾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

    直跑到东方渐白,才发觉已经精疲力竭,找了个看起来安全的林子就地躺下。

    “还好吗?”我问。

    “还好。”是大海。

    “快死了。”是韩琀。

    我放心地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太阳明晃晃地有些刺眼。

    整个躯体都好像失去了准确的知觉,哪里都刺疼,哪里都在火烧,好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从头到脚冒着**辣的均匀的焦痛感,滋滋作响。

    大海不知去了哪里,我旁边只有一个安安静静的韩琀。苍白瘦弱的面庞沾着些血污,眉目低垂,嘴唇紧闭。想起来昨天第一面他也是这个模样,我有点恍惚,以为过了半生,原来只是一天。而我们的命运,所有人的命运,居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几百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以一种极其残忍荒谬的方式永远消失。我们三个人,明明昨天还是陌路,还是普通同学,却在一天之中被命运牵绊到了一起,共同经历了生死,艰难地活了下来,这不能不说是奇迹……

    “你盯着我干嘛?”一张贱兮兮的笑脸。

    这货居然是装睡!

    正咆哮,大海走了过来:“你们都醒了?感觉好些了吗?”他举起右手,看了看表,“我们昏睡一天了,我背包里有饼干,要不要吃点?”

    我想想昨天顶楼上地狌吃人的场景,有点恶心,于是摇摇头,“你们吃吧,我们现在在哪儿?”

    大海拆开一盒饼干递给韩琀,“我刚刚转悠了一圈,这是景区植物园,以为跑了半宿,实际上也就十多公里吧。这边没发现有地狌来过的痕迹,应该还是安全的。”

    韩琀接过饼干:“估计地狌不爱吃素。”然后递给我两块:“还是吃点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怎样,得有力气跑路啊。”

    我接了过来,机械地吃着。

    “咱们回学校看看吧。”我说。

    他们抬起头来,有些错愕,我继续说:“就远远的看看,要是还有地狌就赶紧走。”

    大海说:“不再休息休息吗?何况,”他指指我的小腿:“你的伤口还没结痂。”

    我摇摇头:“不行,我们得尽早回去。说不定有人被废墟埋住了没有被地狌找到,我们得趁早把他们救出来。我的腿没事,走路没有问题。”

    我看了一眼韩琀,他咧了咧嘴,扯了扯裤脚:“刚刚那觉睡得不错,我也还行。”

    于是大海也不再反对,我们仨背上背包往回走去。

    而等在那里的是什么呢?可能连鬼也不知道。

    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腿像喝了两斤老陈醋,酸得掉牙。太阳倒够坦荡,明晃晃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地狌一只也无,一切都很安静,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楚,只有几只没有砸烂的音响,不时地沙哑着喉咙蹦出几个狰狞的音符。

    礼堂像一个被开肠破肚的羔羊,窝了一晚上的血肉散发出一阵阵的血肉糜烂的恶臭味。碎石遍地,随处可见暗红色的血渍和白森森的残骨,折断的钢筋横七竖八地支楞着,挂着残破的衣服和七零八碎的四肢内脏。乱坟岗,菜市口,甚至犹太人集中营,跟这触目惊心的惨状比起来,都会显得小清新。

    一阵热风吹过,卷过来一阵血腥,我不由一阵恶心,酸水从肠胃一路翻涌到喉咙口,一浪又一浪,终于控制不住扭过身来半蹲在地呕吐起来。一边狂吐一边狂飙眼泪,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我一开始,他们也开始反胃。我们呕得厉害,没办法停下来,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肾合着胃一并呕出来。靠住花坛,缓了缓许久的神,撑着起来选了几根顺手的钢筋开始翻捡碎石。

    一连三天,我们白天清理礼堂,晚上回小树林。

    没有找到幸存者。

    第四天中午大海把背包拉链打开,开口朝下抖落了几下,只剩下几个沙琪玛。

    “咱们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不知怎的,我被他问地一时有些思绪飘忽,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去年那个百无聊赖的夏夜。

    当时寝室四人边刷手机边闲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开始聊,后来越聊越起劲。“接下来,努力毕业,努力找份好工作,努力找好男人结婚生子,哇塞,这人生美滋滋。”有谁总结了一句。此时我白眼一翻,嘴巴一撅,鹤立鸡群:“哼,这种人生人人都说好,但有几个人能说出来好在哪里?不知道好在哪里的东西根本就是虚无!这么过着过着,最终难免都会变成面目模糊的成年人!”众人鼓掌,我得意洋洋从小冰箱里抱出半个小西瓜,滋溜溜地舀着吃,继续大谈特谈。

    当时以“不跟风不盲从”自得,而此时此刻,我却无比怀念那些跟风盲从的“接下来”,无比向往做一名“面目模糊的成年人”。哪怕俗气,哪怕随大流,也是方向,也是规划。

    “人类宁可追求虚无,也不能无所追求。”尼采他大爷的尽说大实话。

    一时有些感伤,却听见了韩琀的答案。

    “活着。”他说。

    我愣住,眼泪滑下来,又笑了。

    对啊,我也有“接下来”,接下来,努力活着。

    一直翻捡到傍晚,一无所获。继续下去发现生还者的可能几乎为零。进展却越来越奇怪,找到了好几具遗体,他们非常非常的完整,一点都没有被地狌摆弄撕裂的痕迹,我们仔细地检查了,都是摔死或者碎石砸死,无一例外。

    正纳闷,却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抬眼一看,一个短发女生跪在不远处,伏在地上哭了起来。我远远看去只觉得有一分眼熟,虽然不认识,但是我校学生无疑了。韩琀挑了挑眉毛:“阳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