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劲有力动人心魄的乐章如潮水般蹦出来,高亢悲壮,又凶险可怖。一切都仿佛静止了,而命运的敲门,丧钟的警告,就那么细细密密无法抗拒地涌过来,像一只可怖的手,一步步逼近你,直到扼住你的咽喉。我仿佛被这乐章侵占了心灵,呆呆地站在那里。
韩琀当机立断,一把合上电脑,拉上满眼含泪的我就往外跑,大海跟在后面:“电闸在哪儿?”韩琀边跑边答:“没看见插头,应该是电池供电,只能砸烂,数量太多,没有时间了。”牵住我小臂的那只手温暖有力,让人不敢相信这竟是那双白骨爪:“活着要紧,等一会去了孟婆那,汤太咸再哭。”都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能开着欠打的玩笑。
一时间人潮涌动,磨磨蹭蹭不愿走的人这时都惊醒过来,四面八方传出咒骂声和砸锁声,每个人的神经都脆弱到了极点,惶然失措地往楼梯口挤。我们三人左拉右扯东倒西拐得往前挪着,突然一声巨响,楼身受到了巨大的撞击,窗户噼里啪啦连连爆掉,大海身躯高大,一把护住我们。“谢谢”还没说出口,第二次第三次撞击却又接踵而来,尖叫声哭嚎声此起彼伏,甚至盖过了音乐。
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年轻面庞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惧和无措,狰狞的表情,失控的肢体都让我想到了屠宰场里待宰的牛羊。命运真是出乎意料,昨天还消磨时光,感叹人生无趣,今天就面临磨刀霍霍,手起刀落。
撞击一次比一次猛烈,楼身似乎越变越瘪,我们三人拽在一起才勉强保持平衡。
“他们这是干什么?”我又要哭了。
韩琀:“类似于击打向日葵,打些瓜子出来嗑。”
“现在楼道被堵死了,怎么才能逃出去?”
“楼身撞得这么均匀,下面肯定是围了一圈在团结合作呢。就算逃出去肯定被捡起来嗑个不吐壳儿。”
大海撑住墙往把头伸出窗户往下探,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听见他的声音在发抖:“韩琀说得对,围了一圈,好多好多……”
我吸了口冷气,强迫自己冷静:“我说,咱们能不能快速蹦飞,蹦到他们圈子外面去,让他们捡不着?”
但是……怎么才能蹦那么远呢?
大海开始回忆中学物理重要考点:“要有一个大的高度和小的向下加速度以确保下落时间,再加上一个大的初速度,这样才能保证落地距离远。”然后回到现实,失落道:“但是实际上,不管怎么花式跳,咱们都会摔得稀巴烂。”
垃圾应试教育,自然界不是物理题,我在心里骂。
“嗯……今天风很大。氢气球行不行?上个月校庆剩了很多气球。”我小心翼翼平视窗外,树枝被吹得动摇西晃,让我想起了飞屋环游记。
“如果是这种氢气球,”韩琀用手比划了一个二十多厘米的圆形。“我们仨这重量,要浮起来,理论上得吹几万个,假如一分钟吹十个,得吹到天亮。”
好吧,垃圾皮克斯,自然界也不是动画片。
“哎?”大海一拍脑袋,“八楼有几个屋子摆了社团杂物,你们知道咱们学校早些年有个滑翔社吧?”
大海点醒了我,作为唯一一个发展极限运动的重点大学,H大曾经以跳伞蹦极滑翔这种炫酷社团闻名全国。后来有一年出了事,就接二连三都关门大吉了。但是器材应该还是都在的……
我眼睛发光,拉起他们就往楼上跑。
楼身剧烈摇晃,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和大海奋力扒捡着器材。身娇易倒的韩琀同学趴在地上,牢牢抱住柱子以防摔倒,姿势虽不太优雅,嘴上却实打实在指点江山:“跳伞不要拿了,咱们这楼撑死五六十米,伞还没张开咱们已经落地摔成泥巴了。找找有没有滑翔伞吧,只有一个三角滑翔翼?那就凑合用吧。一般有四个部分,塔架、龙骨、三角架和吊带,可能还有备份伞,一会用钢索连接起来。最好再找几个尼龙绷带,有钩子的那种,都缠到腰上。斜坡起步,逆风跑五六步应该能飞。利用身体的重心移动来操纵,重心靠后减速,重心靠前加速,左移左转,右移右转。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载得住我们三个人。我身材这么好,问题不大,但你俩……”
顾不得上反击,抱住滑翔翼就往楼顶跑,只听身后一声惊呼,某人被大海一把提了起来,呵呵,好身材,我翻了个白眼。
所有人都往下挤的时候,越往高楼层上人越少。我们一刻不停地来到了顶楼。天花板已经被震翻,墙壁也不复存在,整个顶楼几乎被削平,此刻,我们正站在倒数第二楼的楼顶,整个表面积比之前的顶楼扩大了好几倍。砖块、玻璃、瓦片随着撞击而震动,风和灰尘伴着钢琴声和小提琴声飞舞,唯一坚挺的可能就是那两个用来拴住我和韩琀的钢筋柱,牢固得纹丝不动,像个冷漠的见证者。
夜幕像黑色的翅膀,严严实实地合着,看不到一丝光亮。甚至,我仰头连星星都看不到,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浩瀚又孤独的宇宙之中,那么大那么黑那么望不到头。
楼身继续战栗着,韩琀好几次都险些滑到,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虚弱的身体好像一片羽毛挂在钢筋柱边,随时可能被冰凉的夜风吹走。他摆摆手不让我们来扶:“抓紧时间。”
我和大海勉强站稳,开始组装滑翔翼。这是一架无动力简易三角滑翔翼,韩琀说得没错,结构确实很简单,很快就搭建成型。只是没见着备份伞,三角架不够宽,挂钩也只有一个。大海不由分说就要把吊带给我勾上。
我扭身拒绝:“我不会操作这个!韩琀来吧。”
韩琀摇摇头,无奈又诚恳:“我-也-不-会-”
什么?你不会你能叨叨那么多!妈的当代赵括!
正准备开口骂,却看见楼梯口闪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黑影——手里正拿着个**白花花的东西,一步一步踩着心跳地向我们走来。
一只地狌。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地狌。
它大概有四个人高,很是硕大精壮,像一只巨型大猩猩,浑身长着暗红色的毛,瞳孔也是红色,幽幽地闪着冷漠凶险的光。形象并没有电影里常见的那么奇异可怕,也不似常规野兽有种写在脑门上的强劲和笨重,它意料之中的凶猛和意料之外的机敏让它冥冥之中有种强烈的威严,有种居高临下野性的压迫,更有种高等生物的优越,逼迫人类唤起丛林的记忆,阔别几十万年再次发自灵魂地意识到“我,不过是一个拙劣的低等动物”。就仿佛东施遇到了西施之后的羞愧难当,这种俯首称臣的天然念头足以摧毁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自尊心
——呵,我们就是三条狗。
百分之九十的血液都汇聚到了天灵盖,我紧张得哆嗦,手臂死死箍住控制杆。突然,我好像看清了那团白花花的东西,那团**的滴着红色粘稠液体的东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但那东西分别穿着……耐克鞋。我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见那头地狌啃了一大口,快速咀嚼了起来,獠牙若隐若现,发出可怖的牙齿磨碎血肉的声音。
那是腿。
某位同学的腿。
我难以抑制地想要作呕,难以抑制地想要逃离。
它看到我们很是兴奋,龇开嘴两口就把那条腿塞进了肚子里,朝最近的韩琀走去。越逼越近,风肆虐地刮着,地狌眼球红的像燃烧的血,明亮又……精密,腥红色的毛发像钢针一般竖了起来,下一秒就要弯腰把他彻底撕裂,塞入口中。
大海捡了跟钢筋棍,往韩琀那边跑:“老夏,快飞!”
我几乎要哭出声来了,飞……飞你妹啊!
我不会啊!
这是把命压在我手上吗?
混蛋!
……
但……还能怎么办呢?
深呼吸。
拼了。
拾起滑翔翼,合上背后的挂钩。迅速从背包掏出那两只带铁链的数字锁,将一头扣上横杆,两条长长的铁链垂了下来。
重心后移,逆风,看准了一个斜坡一通猛跑,起飞——
左摇右晃,我居然真的脚尖触地撑了起来!
重心左移,左转——
横杆左倾,滑翔翼擦着地面转了过去!
啊,我一个连自行车都无法掌控的自疑小脑萎缩患者,竟然操作了三角滑翔翼!
夜风把我的额头的碎发全部吹了起来,我趴在控制杆上前后移动,将高度调整到最佳,往地狌的方向飞去。
大海在男生中绝对算体型魁梧,但跟地狌比起来,简直像个小矮人,他对着地狌一通乱打,倒是成功吸引了注意力,韩琀得以松口气,自己却成了重点抓捕对象。左爬右滚勉强躲过了几个回合,声音抖得像是在筛糠:“快!”
我把滑翔翼往下压,将数字锁的另一环都垂到了地上,看准大海的位置,把控制杆往右压,擦着地狌的膝盖划过去:“锁!”大海应声拉住锁扣一个转身合在腰间。地狌反应过来,伸手往滑翔翼上抓,我吓得一口气接不上来,大呼要完。大海吨位可观,突然挂上来,托了他的福,滑翔翼吃不住整个向下猛沉,居然堪堪逃出兽爪,抓破了半只翼。
我心跳咚咚直响,赶紧往后猛压控制杆,滑翔翼猛地升起,差点一个一百八十度翻篇儿。许是因为半只翼残破,许是因为多了大海的缘故,滑翔翼上蹿下跳。我手忙脚乱,一时间找不回控制,好几次都要坠下来,小腿被竖起来的钢筋刮得生疼。不由地满头大汗,心里焦躁不安,满是不祥的预感。
“往下——”是韩琀。
我赶紧抬头,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挪到正前方楼台的最边上,背对着我们蹲着,露出腰间的锁环。我深吸一口气,什么也顾不上,把自己往控制杆上猛撞,登时眼冒金星,肋骨痛得要断掉。迎着夜风,滑翔翼飞出一个向下的抛物线,急速向韩琀的方向冲去,大海眼疾手快,将锁环稳稳套上韩琀腰间的绳索。
身后狂风呼啸,野兽嘶吼,我们就这么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