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不仅太仆寺的何人可是叛臣,星平你也与出云国有所勾结了?”蔷薇皇帝看向端敬王爷。
“我今日所行本是绝密,知道的人甚少,却是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端敬王爷苦笑。
“之后呢?你就任由他走了?”蔷薇皇帝转向影先生。
“恕卑职无能,”影先生躬身,“在下虽然涉猎颇广,但平日钻研的大都是潜行突袭之术,正面捉斗厮杀非我所长。因此护公主安全有余,将对手留下却力不能及。另外当时听闻催梦笛声,知道此时不宜与他过多纠缠,便任由他离开了。”
“催梦笛声?”
“就是那笼罩全城的笛声。陛下,微臣之前和你大致说过我们溯梦师的一些能力,但是并不详细。虽然在外人看来我们一个个神秘莫测,但并非所有人都有改天换地之能。溯梦师大致可以分为四个境界:入梦、知梦、催梦、无梦。当溯梦师能够随意进入自己与他人的梦境时,是为入梦;能够探索梦之根源,预测吉凶时,是为知梦;能够催人入梦,从而随意摆布时,是为催梦。微臣目前还在知梦阶段徘徊,那野火口中所谓的姐姐却已踏入催梦之境,能够奏出催梦之音了。”
“那最后一个境界’无梦’呢?”蔷薇公主在一旁问道。
“微臣所得古籍对此也是语焉不详,不过遥想前人通天彻地之能,想必那已经不是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听闻催梦笛声之后,微臣本来害怕公主身体承受不了,见公主不受影响才稍稍放心。但是我转念一想,虽然公主能守住心神抵抗笛声的诱惑,但是这满城的百姓军士却不一定有公主这样坚强的意志啊!虽然当时我不知对方到底作何打算,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肯定心怀不轨,可惜我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解决。公主见我心神不宁,便向我询问。”
“影先生将此事跟我说了,我心想既然对方催梦师要借助笛声才能控制百姓,那么只要能抑制这笛声便可。正好咱们宫城太和殿前的钟楼里有一口能够响彻全城的大钟,我便跟影先生说我们不妨试试敲响那大钟,以此来掩盖笛声。”
“既然钟声能够抑制笛声,那岂不是只要派几队军士沿街敲锣打鼓,便能唤醒都城子民?”端敬王爷问道。
“并非如此。用其他声音掩盖笛声虽能起一定作用,但那也只是一时之效,受笛声催眠之人依然不能摆脱半睡半醒的状态,一旦外部声音消失,百姓依然会失去理智而受人摆布。这也是为什么钟声只能缓解百姓的症状,却不能使他们彻底清醒的原因。一旦钟声停止,目前这种局面都无法维持。”影先生回答道。
“如此说来这口钟倒是至关重要,现在谁在负责敲击此钟?”蔷薇皇帝问道。
“羽林军薛副统领。我和薛副统领敲响大钟后,看效果还行,我便向薛副统领要了十队人马准备去接父皇您,没想到在神武门前……”
“启禀陛下,薛副统领求见。”正在蔷薇公主说话间,一名侍卫走上前来。
蔷薇皇帝看了一眼同样疑惑的蔷薇公主,说道:“叫他进来。”
李和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被打晕了多少次。
第一次,他从昏睡中睁开双眼,口中不禁一阵呻吟,随即便是一记手刀打在他的后脑勺,世界重新陷入黑暗。
第二次,他睁开双眼后压抑着浑身的疼痛,轻轻地倒吸一口冷气。结果又是一记手刀,眼前一片黑暗。
第三次,发现自己如同被雄鹰抓上天空的死鱼一般被人用手紧紧夹在腰间,他扭腰回头转动眼睛,想看看手的主人长什么模样,却见到一双淡漠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望来,清冷的目光仿佛是寒冬腊月里从凛冽的冬风中递出的两把匕首:冰冷,尖锐。于是他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在等待中感受着从颈部传来的剧痛。
……
如今他闭着眼睛,保持着自然的呼吸,从身体的颠簸中感受着空间的转换。
“诶,你说他为什么醒得这么勤呢?”一个娇柔软糯的声音响起,李和心中一紧便想用力挣脱夹住腰身的手臂,可这声音如同暖春里和风中微微扬起的刚刚萌芽的柳枝一般拂在脸上,顿时身体里的神经筋骨、头脑里的思绪魂魄都一股脑地飞到了青天白云之上,再也没有半点气力。
“体质好。”一个干净利落的声音将李和从天上送回了人间,却没有想象中的颈部剧痛。
“啊呀,那你还不多使点劲?诚心想吓死阿侬呀!”听着女子撒娇似的娇嗔,李和心中一阵异样,仿佛一道暖流从尾椎出发,沿脊柱向上行,最终直入后脑。
“在在下心中,用手击人后颈唯有两种力道:一种打晕,一种打死。”淡漠的声音响起,如同蝼蚁眼中从天而降的转动着的巨大车轮,不急不缓而又势不可挡。
“别人叫你’板甲’,你还真把自己当不知变通的呆子呀?我看你呀,分明是跑去春满楼潇洒一夜后没了力气!”女子笑骂。
听闻春满楼,李和似乎看到一个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却又在转瞬之间如泡影般破灭,原本忐忑的心反倒是平静下来。
“铁衣卫身为大将军贴身侍卫,’板甲’取坚不可破之意,去春满楼亦是奉大将军之令护大小姐安全。”
“父亲心中只有他的大女儿,你们也一个个地张口闭口只有大小姐。从小到大,却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活在姐姐阴影底下的我。”女子似乎已经双目含泪、梨花带雨,可是少顷沉默之后,声音便重新出现:“那你们卫首’野火’呢?又是什么用意?”
“不知。”
“板甲啊,我真替你抱不平。你想啊,你这么多年来为父亲鞍前马后,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凭什么要看野火那小子的眼色行事?还不是你尊敬的大小姐捣的鬼。”
沉默良久,那淡漠的声音才重新出现:“二小姐,铁衣卫是将军的铁衣卫。”
“怎么说?”
“将军胸怀丘壑,他的决定,谁都干预不了。”名为板甲的男子回答,“况且无论是卫首、副卫首还是寻常铁卫,都胸怀使命,牢记誓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依我看啊,你们这些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准不记得那么长的誓言。”
“无人敢忘。”
“我不信,除非你念给我听。”二小姐话音落下后男子并未搭话,除了行路的脚步声外天地一片沉默。
“好你个板甲,这么久不说话,一定是把誓言全部忘光了!等会见了父亲我可得好好提醒一下,你们这些人天天口里喊着忠心啊大义啊,其实早就把主君忘了。”
“唉,”就在李和心中诧异原来这个比寒冰还要冷漠的男子也会发出如此无奈的叹息时,男子的声音继续响起,沉着而有力,庄重而神圣:“你从黑暗中死去,你在火焰里重生;烈焰焚之,巨石摧之。坚韧是你的本性,光芒铸就你的外衣;守护王国,荣耀加身。太阳中的影子,月光下的轻吟;狂风中的怒吼,乌云里的闪电。殚精竭虑,风雨无阻——”
“哈哈哈,别人都说铁衣卫副卫首板甲平日里沉默寡言,是死在你手里的亡魂过多,戾气冲伤了口舌和声带,没想到你也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女子似乎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但板甲的誓言并未因此停止:“披肝沥胆,日夜兼程!”
“刘征,你是否愿意身着铁衣,手持铁剑,成为征夷大将军府下铁衣卫?”一个沉雄的声音响起。
“‘板甲’为名,不离不弃。”一直以来淡漠得不含丝毫情感的声音陡然变得沉重无比,李和发觉那只紧紧困住自己的手臂已经松开,他的身体正从空中坠落。
“父亲——”女子的声音又惊又喜。
李和勉强扭身,使背部着地。他睁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披铁甲的七尺大汉单膝跪地,双手捧剑,头颅微垂望向前方的一双战靴。沿靴身而上,戎袍铁裙、革带甲衣,坚毅的脸庞棱角分明,明亮的眼睛在浓厚的双眉下炯炯有神:好一个典型的沙场战士。李和知道,此人便是出云国征夷大将军——晏无锋。
晏无锋从板甲手中接过铁剑,单手握剑,由上而下斜放在板甲肩上,以剑背轻触其后颈,朗声道:“军队有汝,当攻无不克;出云有汝,当战无不胜。”此话说完,晏无锋将铁剑重新放于板甲之手:“起!”
板甲起身,还剑入鞘,站到晏无锋身后。
“父亲,你怎么下来了?”李和闻声望去,只见一少女一瀑长发、一袭红裙,欢快地向晏无锋身边跑去。
“我再不下来,恐怕咱们的副卫首都要被你逼疯了。”晏无锋含笑说道。
“哪有!我分明是看板甲叔一路上闷不做声,怕他憋坏了身体才特意找他说话的。医书里说啊,无论是什么病都和气血有关,身心状态沟通气血,而散步聊天可以改善身心。要不是我饱读医书,知道这其中利害关系,又看板甲叔成天默不作声,典型的气血郁结之状,心里便想帮忙疏通气血——”
“打住打住,你什么时候有饱读医书?又开始强词夺理了。”晏无锋佯装生气道。
“多谢小姐挂念。”板甲却是微微弯腰,向少女行礼。
“人家久病成医嘛……”少女自知对方不信,却也不甘心认输,只是小声嘟囔。
晏无锋却不在此事纠缠,转向李和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阁下便是名满天下的羽林军李和大统领吧?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虽是疑问却不容置疑,虽躬身行礼却无半点歉意。
李和默不作声,只是挣扎起身,环顾四周。此刻他们位于一条山路上,分明是早春时分,此处却是山石嶙峋,草枯树败,黯无春色。李和知道这是都城外的一座孤山。
“父亲,我们到的时候,蔷薇皇帝和端敬王爷都走了,他是后来过去的。不过我倒是奇怪了,既然姐姐拿到了他的玉符,为什么不把他处理掉呢?”
晏无锋见李和沉默倒也不生气,继续说道:“说起来在蔷薇国,你是主人我是客才对,不过这两天我倒是发现了一个好的去处,都城风光一览无遗,李将军不妨前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