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蹊跷饺子馆(三)
龙振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紧,仿佛身上也爬满了毒虫一般,无名的恐惧有增无减。他不敢久留,悄悄地退了出来。
小包间内,卢山一边抽烟,一边瞅着门外来来往往的女服务生,见龙振进来,便把注意力转到他青灰色的脸上,问道:“去哪了?这么久。”此时桌上的啤酒已经喝光,饺子也只剩下寥寥的几个。
“卫生间挪地方了,害得我到处找。”他避开舅舅的眼锋。
“有好几个月了,真是吃饱撑的,好好的搬它干吗?肚子还痛吗?要不要再来几个?”他双目通红,快意地接连打了几个饱嗝。
“不痛了,不过这么一拉,肚子又饿了。”他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坐下将仅存的几个饺子消灭了。
“还要吗?”
“够了。”
舅舅叫来服务生,点了一份饺子并要求将它打包。龙振起初以为是给女朋友留的,后来听说要他带回去,便有些意外。爷爷和舅舅表面上虽然没有明显的矛盾,但彼此间并不融洽,爷爷就曾在他面前数落过舅舅的许多不是。
“不用,他们不爱吃饺子。”
“叫你带就带着。”卢山没有戳穿他的谎话,只是随和地笑了笑。
两人默默地下楼。走出饺子馆后,他瞅瞅四周无人,壮起胆子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舅舅,啥时候给我找个舅母?”
“急什么?多事。”卢山在他头上轻轻地敲了一记。
“抓紧点嘛,再过几年就四十了,莫非想打一辈子光棍?”说完又瞟了他一眼,想看看如此逆耳的话会引起怎样的反应。
宽洪大量的舅舅不但没有计较,反而带着几分自我嘲弄的口气:“哈,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牙尖嘴利挖苦人了?光棍就光棍,没啥了不起的。”
街口分手时,舅舅的语气既婉转,又郑重:“读高中的事,你认真考虑一下,想好了告诉我一声。”
他不想两人再生争执,便把话题叉开:“还有其他事吗?”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原来有一个黄色封皮的笔记本不知弄哪去了,找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找着,后来才想起借给你妈了。你回去帮我找一找,看还在不在。”
“好,我帮你找,一定。”他答应着走了。
一会儿,舅舅又追了上来,叮嘱道:“这事最好不要告诉爷爷,不为别的,就怕他唠叨。”
“知道了。”看着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他由不得心里暗暗发笑:三四十岁的男子汉,婆婆妈妈的像一个女人。
一进家门,爷爷就沉下脸,语气冷冷地发问:“中午跑到哪里去了?饭也不回来吃。”
“舅舅带我去十里香吃了饺子。”他把手中提的塑料饭盒往他面前一晃,“这是给你和奶奶留的。”
“他跟你说了些啥?”爷爷对饺子不感兴趣。
“舅舅问你们好,还问我想不想爸爸妈妈。”
“他告诉你他们在什么地方了吗?”
“没有,我爸妈在哪儿他怎么知道?”
爷爷没再说话,在厅里转了一圈后,开门出去了。
他把饺子交给了正在厨房搞卫生的奶奶。
中午他一觉醒来,发现两位老人都不在家,立刻意识到这正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机,连忙起床进了杂物间。
他把灯打开,昏黄的光线从高处洒下,照见了满屋子的杂物,布满窟窿眼的旧沙发,无法再用的煤气灶,老化的塑料桶和淘汰下来的旧桌子、破椅子以及一些破铜烂铁,唯一完好的东西是两只从石屋搬回来的老式大木箱,搁在挨近门边的两条板凳之上。
父母哥哥失踪后不久,爷爷就将石屋的衣服被褥以及一些杂物装进箱子拉了回来。三人离开时并没带走多少东西,其中母亲平时最爱穿的几件衣服都留在家里,可见当时的仓促。
妈妈借了舅舅这么一个东西却迟迟不还,是忘了还是有其他原因?一个小本子借了也就借了,为什么他至今仍旧挂在心里?
尽管心存疑团,但所有的想法最后都一一遭到了否定,他决心帮舅舅一把,只要本子还在,就一定想办法把它找到。
他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将里面的物件依次拿出来放在地上:除了被褥、衣服,还有穿过的鞋袜、儿时的玩具以及镶有相片的镜框等等,每一件都会引起他一段甜蜜而痛苦的回忆。
在箱子的底层他触到了一件硬硬的物体,拿出来一看,是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
他注视着剑鞘上的龙形饰纹,心绪又回到了十年前无忧无虑的欢乐岁月,那天早晨,兄弟俩照例爬上了石屋后面的小山坡,采摘鲜花,追逐蝴蝶,看蚂蚁搬家。突然间乌云密布,大雨骤至,两人仓促地跑进附近的一个小山洞避雨。这雨一直下了两个多小时,他和哥哥在百无聊赖之下玩起了摸石子游戏。为了找到十粒光滑圆润的小石子,他寻遍了洞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石子没有找够,却意外地在一堆乱石下面发现了这样东西。
当时它十分的不起眼,黄中带黑,浑身被泥土、污垢和铁锈包裹,粗粗地看去,就像一截毫无用处的废铁。
他在手上掂量了一会,便将它甩到了一边,可很快又捡了回来,并立即告诉了哥哥,希望他能作出权威的判断。
“什么破玩艺,丢了都没人捡。”哥哥不仅对它不屑一顾,甚至还带着几分恐吓,“也许是哪个妖怪故意藏在这儿的,谁拿了它的东西,肯定会惹上麻烦。”
尽管对这种说法有所保留,但在无形的压力下,他还是放弃了。经过了几个失眠之夜,他瞒着哥哥,一个人又偷偷地把它拾了回来,并且藏到了一个非常秘密的地方。
他花了几个月时间,用了多种方法,去掉了它身上的层层脏物之后,才发现这是一柄带着刀鞘的匕首,可它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会流落在洞里,他都一无所知……
他轻抚短剑,哥哥的声音笑貌犹在眼前,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令人不胜唏嘘。
第二个箱子里面的东西与前一个几乎没有多大的区别,越往下,失落感就越强烈,到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时,他不禁叹了口气:舅舅,我已经尽力了。
最后拿出来的是爸爸平时喜欢穿的一件灰色上衣。十年了,当年的小不点已长成了青春小伙,如果爸爸在家,一定会非常高兴。他把衣服抖开,想试穿一下看看是否合身。
啪,上衣口袋忽然掉下来一件黄色的东西,他眼前一亮,连忙弯腰捡起。
咦,这不正是那个笔记本吗?怎么会出现在爸爸的衣袋里呢?不管怎样,既然是舅舅的东西,就应该物归原主。
本子装订松散,纸张粗糙,要是在路上见到,他可能连看都不看就会把它踢到一边。
好奇心促使他翻开了第一页,上面记的几乎全是和支出有关的家庭流水账,如:三月五日,上午,菜场买辣椒一斤两元,豆角两斤三元,猪肉一斤九元,大米三十斤五十二元;下午,龙振裤子一条八元,龙翔鞋子一双六元等等。
笔迹无疑是爸爸的,可是舅舅为什么说是他的本子呢?另外还有两页更让他云山雾罩,上面除了两幅布满横七竖八线条和各种记号的图形,就是一些稀奇古怪文字。
“管它呢,既然舅舅说是他的,那一定就是他的了,反正爸爸也不在。”他暗自思忖着,关上大门,怀揣本子上了街。
出了太子街,就被一个人打乱了计划。
“去哪儿?”成宇手中提了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满面春风地向他走来。
“找舅舅。”他担心被纠缠而影响交货,所以连上山的事也没问,独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好,我正要跟你商量,咱们边走边说。”他加快几步跟了上来,把手中的塑料袋在他面前一晃,“我的球鞋脫膠了,这东西花了我二百多,穿了还不到三个月,真是假冒伪劣,听说龙溪路那边有个补鞋匠技术高超,你先陪我去,补好鞋后再一块去找你舅舅,怎么样?”
“算了,你补你的鞋,我找我的舅舅,何必弄到一块。”他笑得有点别扭。
“不行,绝对不行,如果够朋友,就乖乖地跟我走一趟,否则后果将会很严重。”他夸张地板起脸孔,“据说那补鞋匠功夫了得,难道不想去见识一下?”
“一个补鞋匠,还功夫了得呢,你也吹得太离谱了吧。”虽然心有所动,但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要怎样你才信?人不可貌相,水无法斗量。失去了机会你一定会后悔的。兄弟若有半句假话,往后可以当着大伙的面叫我牛皮大王。”他的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
“那就去吧。”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心想能认识一位武林高手也不错。
“好,你也总算有了一点侠客风度了。”他马上送出了赞美。
他暗暗觉得好笑:有没有侠客风度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