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寒离鞘而出,一往无前,表面泛起幽蓝的寒光,仿佛一刀斫下,无所不断,只是下一刻却传来怨毒至极的声音。
世渊阁的天一百器榜第九位,神话书院名刀榜位列前三甲,这等声名的绝世神器,不知沾染过多少强者的鲜血,此时被看似普通的年轻男子一把攥在手中,就像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欢喜的捕到一只蝴蝶,任其在手中拼命挣扎。
“时无年!放开我!时隔多年你又坏我好事!”
天霜寒挣扎了一番,在男子手中纹丝未动,不禁生出骇然:他失踪了这么多年,方才一观,近乎痴傻,只是那一身通天彻底的恐怖修为却没有半分倒退,反而精进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他一直藏身在这一处奇异的空间做什么?是在躲避天劫云?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被称作时无年的年轻男子,置若罔闻,只是手中的力道不知不觉减弱了几分。
“时无年,你活了一千年那又如何?还是要死了吧!”天霜寒莫名其妙的出言讥讽道。
一千年,那该是怎样的一段风花雪月,天霜寒竟然说这位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的男子已经一千岁了?
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
男子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他好像真的把一切都忘了。
徐一浪呆呆的伫立在原地,他脸色微白,有些紧张,开口尝试着询问:“前辈您好,请问是不是您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徐一浪虽然听不懂天霜寒在说什么,但他隐约觉得这个男人很强大。
能把天霜寒轻易制在手中的人,又怎么会是普通人?
他现在晕晕乎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也不知陪伴自己许久的天霜寒为什么会暴起发起攻击。
不过有一点,他完全可以确信——自己还没有死,至少还有呼吸,心脏还在跳动。
所以,他出言发问。
天霜寒是他所有的手段和战斗力,尽管现在看起来不堪一击,但他作为名义上的主人或者说伙伴,应该先了解一下来龙去脉。
他静静地等待着男子回应,同时悄悄地与天霜寒试探性的进行沟通。
结果,两方都没有回应。
许久......
“我......叫时无年?”
男子终于开口说话,好像在问自己,脸上有着莫名的惘然,只是较于先前,语速流畅一些。
他在回忆,在努力的回想过往。
周遭的时空好似静止。
“噢,原来我叫时无年。”
这句话听起来很是平淡,尤其那一声噢,更像是稚童恍然大悟的明白了一个在他看来十分难解的问题,然而从那个转音开始,之后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历经百年的顿悟,那种顿悟令人痴迷而神往,层层叠加,终于说完,于是男子好像真的就在这弹指一挥间,历经了七百年的沧桑岁月。
一字百年!
话音刚落,天象剧变。
浩瀚的星海,每一颗星星的位置亘古不变,仿佛永世长存在那里。然而那些星辰,竟都按着特定的轨迹,缓慢的移动——只是视觉上的缓慢,实则奇快无比,每一秒闪烁可能都是数万里甚至更远。
“好美的星空!”徐一浪注意到星辰的变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发出一声赞叹。
斗转星移,字面上的意思,堪堪形容这种震撼心灵的迷人天象,然而却描述不出这种亿万星辰同时移动时的壮阔和瑰丽。
无尽的星海最终缩小成一片银河,那些愈加密集的星辰如同发着光的宝石,镶嵌在黑纸一般的天幕上。
天幕作纸,衣袖作笔,以星辰作沙,堪称前无古人的大手笔,绘成一幅举世无双的大作。
时无年左手执刀,右手卷动星海,那些星辰犹如细沙,随着他右手挥舞间,凝为一道道银色的匹练,并不像沙画那般细腻,线条鲜明,而是无比粗犷,星辰的排列规则井然有序,隐隐可以看出那是一幅八卦图,跃然于‘黑纸’上。
他最终用衣袖做了个随意拂尘的动作,星辰排列的八卦图终于毁去,化作一方银色的星河漩涡。
“唉。”他长叹一声,终于停下动作。
“桀桀,时无年,是不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天霜寒怪笑一声,嘲讽之意莫名。
“没想到,青儿的神魂真的是被你收走的。”恢复记忆的时无年没有理会嘲讽,只是淡淡说道。
“你......你现在不应该恨我么?还是大限将至,故作镇定?”天霜寒不解的问道。
“恨?谈不上吧。只是你说我可悲,其实我反而觉得你更可悲。”时无年平静的开口道:“你在刀中历经三百年孕灵识,五百年化魂,又隐忍了两百年都未能夺舍到你想要的躯体,而后被宸师弟重创,沉睡了三百年方才苏醒一瞬,眼看着完美的宿体被你骗入幽冥船,正欲夺舍,却掉入我当年布下的时空黑洞里。你说,我们两个,谁更可悲?”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过去!你怎么会见过幽冥船!神主怎会允许你们这些蝼蚁踏足神殿?”
天霜寒发出凄厉的尖叫,刺得徐一浪耳膜生疼。
“当年神息丛林接连发生怪事,我便独自去查探过里面的情形,这才发现那艘来自远古的巨船。可能的确如你所说,里面真的有所谓的神明存在。尽管那时我已经是界主境巅峰,仍旧差点葬身在那幽冥船第二层。所以在离开船舱之际,我在入口布下了结界,但凡有人踏足幽冥船,就会落入黑洞里,这条空间隧道会将人安全送往北渝的风尘小镇。如今这隧道历经几百年已然极其不稳定,恰好我对空间之力又有了新的领悟,所以你会出现在这里。至于你的过去,是我晋阶大乘王者那年,也就是我被困在这里第一年,枯坐悟道很是无聊,无意翻看光阴卷得知的。”
“同样是历经千年岁月,你我的境遇却是大相径庭,就连后来从神剑中醒来千寻师妹,都比你活的更有意义。”
时无年的语气一直很平淡,话罢,他还放开了天霜寒,任其一边怨毒的怒骂一边劈斫自己,只是最外层的纱衣表面半点痕迹都未留下。
“为什么!为什么千寻能够修成人身,有血有肉,有爱有泪,我却只能沦为一把兵器,受人执使!”天霜寒突然气急败坏的咆哮,不断的撕裂着周围的空间,如同疯魔。
恐怖的力量疯狂激荡在空间壁垒上,却好似微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涟漪,没有半点实质性的伤害。
“因为你的路走错了,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错了。”时无年平静的回应它。
徐一浪没有出言,亦没有妄动,他好像听懂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听懂。
只是他望向天霜寒的时候,没有怜悯,清澈的眸子里反而多了几分漠然。
“我错?这不是我的错!你们都该死!一群沽名钓誉之辈,妄想与天斗,与规则斗,夺走了那些磅礴的天地源蕴,最终还不是魂归星空的下场?我呢!我不过是想有一个躯体罢了!千寻就是被你们害死的!别跟我说什么祭剑而死!献身大道!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天霜寒继续咆哮,刀身不住颤抖,夹杂着嗡鸣声。
“往生,你的怨气太重了,这样会很痛苦。”时无年终于有点异样的情绪,可能是因为听了两遍某个名字。
他现在的心境早已难起波澜,神魂更是澄澈近乎透明,只是经过多年再次听到那个名字,心湖还是泛起点点涟漪。
那个名字来自一柄剑。
无涯神剑——世渊百器榜第三位。
剑之魂,名为千寻。
刀之魂,名为往生。
“你也爱她,对吗?”天霜寒悬浮在空中,不再动了,突然平静下来。
那道魂魄与天霜寒剥离开来,是一团幽蓝色的迷雾,没有实质,长刀失去光泽,掉落在地。
徐一浪面无表情。
时无年神情一滞,仅仅那么一瞬,他恢复平静,‘不爱’二字脱口而出。
“呵呵,果然最是无情证道奴!”往生冷笑一声,讥讽道。
“世间众生皆平等,我追证大道,以求终极,何来奴字一说?”时无年道。
“你追寻的无情道,要你斩断七情六欲,你放弃了她,便是沦为道奴,你如今走到了这一步又如何?触到终极之门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去?”
往生刚刚落入这处空间,便感知到时无年呼吸微弱,神魂早已有破体而出的迹象,若非那件圣衣时之纱死死守护,延缓了时间流逝,他可能早就已经回归星海了。
本以为他寿元已尽,源力尽散,已是强弩之末,没想到一反常态,他的修为比当年最巅峰的时期还要恐怖。
“一定是回光返照,他必死无疑了。”
往生暗暗猜测到这一点,很是窃喜,又莫名有点异样的情绪,难过?不可能,仇恨了几百年的情敌快死了,按理说应该放鞭炮庆祝。
但他的心里真正的有一点点失落,只是他不肯相信罢了。
“不如与我一同归去吧。”时无年负手仰望星空,声音平淡如水,没有对于这个世界任何的眷恋。
许多年前千寻祭剑那一刻,他早就不是自己了,早就不是时无年,早就不是那个名扬大陆的天才。
“做梦!”往生满是不屑的说道。
便在这时,天霜寒出乎意料的倒转刀尖,暴袭而至,猝不及防的横在徐一浪的颈边。
徐一浪来不及反应,锋利的刀口距离自己的脖颈只有一纸之隙,凉意和怒意瞬间充斥全身。
下一秒,他可能就会死,他很害怕,很无能为力,同时他很愤怒。
云挽先后救过他两次性命,所以他甘愿不惜代价甚至付出生命去回报她,这是很多少年本该有的,最最真挚美好的冲动,可能以后心智再成熟些,阅尽世间险恶,会变得自私,很难萌生这种情感,但出现了,便很难得。
生命是自己的,而不是被别人握在手中的,尤其是像筹码一样,所以他很生气,很愤怒。
从刀魂与男子的对话中,他听出了一些信息,大概就是:名为往生的刀魂是要夺取自己的身体,只是因为无意掉入男子布下的时空裂缝这才没有得逞,之前保护自己,只是因为三百年前遭受重创,身不由己的蛰伏在天霜寒中恢复,如今彻底苏醒,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若是能够修习武道,成为强大的武者,又怎会受此屈辱?”徐一浪暗暗咬着牙,神情却很平静,他知道此时求饶是没有用的,只能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
如果有能力的话,他丝毫不介意抬手将天霜寒折成两段,再将那个叫往生的灵体一把火灰飞烟灭。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稚美的小脸,那是蔷薇的笑。
天霜寒也好,往生也好,终究还是欺骗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