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无年闭上眼睛,完全不为所动。
他好像根本不会在意少年的生死,也可能是他本身正在面临死亡带来的压力。
但他没有恐惧,只是心中微感苦涩。
一座钟摆和一口铜钟悄然出现在他的身侧。
天道古钟和生死钟摆,加上发髻中的光阴卷轴,这是时无年从不离身的三件法器。
可能是见到时无年表现得太过于平静,往生莫名感到有点慌乱。
“时无年!你就不怕我杀了他?”那团蓝雾凝为一个虚幻的灵体,缓缓变成人形,表情生硬的威胁道。
“钟摆十三下,我就会死了。”时无年道。
生死钟摆负责记录时间流逝,钟摆终有一天会停止摆动,那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你是天生的异源者,掌控时空之力,如今时间之力虽耗尽,空间之力还尚存,为何不裂开空间送他离去?牺牲这个无辜的少年只为除掉我?这般无情而又自私的行径,就是你所谓的道?还是你真的打算将这一身惊世的传承消散天地间给你陪葬?”往生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不知是真的怕死,还是惋惜徐一浪的性命。
方才一击失手,往生知道自己奈何他不得,只得试图劝阻这个对于世事总是显得薄凉的男子。
“我知道你们修道者崇尚虚无,主张超尘绝世,反对禅宗的轮回转世,既然如此,你也不想时空之力就此湮灭于世间,后继无......”
“拖延时间无益!”
时无年突然睁开眼睛,身形如鬼魅,单手一把扼住了那个幽蓝色灵体的咽喉,同时吴女泪闪烁一瞬,‘叮’的一声,将天霜寒击落。
这一切来的迅疾无比,是呢,还有什么东西快的过光呢。
“你的罪孽太过深重,即便我放你离开,宸也不会放过你!”
“他......他不是随洛婵一同陨落了吗?怎......么会,还......活着?”
“因为,我悟到了光。”
往生的表情还是那般生硬,只是语气里尽是不可思议的恐惧——他竟然领悟到了光的奥义!时间空间和光的力量,这其中任何一种伟力被掌握都足以惊为天人!更别说是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异源大陆怎会有如此鬼才!
怪不得千寻会为他祭剑,怪不得幽冥船的神明都奈何他不得......
“哈哈哈哈......”
往生突然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人类该有的表情,尽管他被时无年扼着咽喉,依然笑的很畅快,很张扬。
那种笑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意味,掩饰着高傲的他从心底升起的颓败无力感。
笑声戛然而止,往生平静的声音传来:“不斗了,真的不斗了,你......放开手,留一点尊严给我。”
他从拥有意识那一天起,便梦寐着有一天能变成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只是最终,梦想成了妄想,执念成了妄念,他为了完成这个心愿做了太多见不得光明的事,可悲的是他本身就是一直在黑暗中挣扎。
我曾有过体温吗?有过心跳吗?伤心的时候怕是眼泪也流不出吧。
往生反复的问着自己,悲从中来。
可是一切皆徒然。
时无年没有迟疑,真的放开了手。
这个存在了一千多年甚至更久的悲哀灵体,曾经沾染过无数的罪孽,没有再耍心机斗计谋,终于带着无数的秘密**而死。
临别时,他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徐一浪,地面上的天霜寒嗡鸣一颤,彻底与他切断了联系,成为无主之物。
灵体化作蓝烟,蓝烟燃烧出火光,终于消失殆尽。
“希望你放过他,他是个好孩子。”孤寂的空间里悠悠传来往生最后的低语。
时无年看不出任何情绪。
徐一浪怔怔立在原地。
“小家伙,过来。”时无年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负手看着星海说道。
徐一浪还未有动作,吴女泪反而率先横在他身前。
吴女泪在世渊百器榜的排名本就在天霜寒之下,而且只是初具灵识,天霜寒则是早已拥有了刀魂,有着自己独立的意识,但它在时无年手中尚且不堪一击,更别说如今的吴女泪被折断一截,神威更是不足当年的七八分。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云挽朝夕相处的吴女泪还是毫不犹豫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徐一浪看着这一幕,心里倏地感到很温暖,仿佛那位善良的大医姑娘挺身站在他前面,一如数日前,他毫不犹豫的横刀挡在她的身前。
徐一浪感动之余,突然冒出个念头,如果吴女泪会开口说话,一定会这样说:尽管你再强大,再无敌,但这个人是我家小公主殿下的朋友,不许你伤他分毫。
这般自顾自的想着,他突然笑了,笑的很大声,很真挚,所以显得有点没头没脑,没心没肺。
我徐一浪就算如此落魄也有真正的朋友!她还是堂堂的妖族公主殿下!我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于是他一伸手,便握住了银枪。
事已至此,唯战而已!
时无年听到笑声,感到很是困惑,于是他转过头来看到这一幕,思索片刻,心中自是了然。
“你是吴夫的后人?吴国皇子?”时无年问道。
吴女泪听到这个名字,枪身没来由的颤了颤。
“什么......吴夫?什么......皇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一浪的语气里满是戒备,但他明显感觉到吴女泪的颤抖,这说明时无年没有说假话,于是他紧张的情绪略微放松了一些。
“你不知道吴夫?那他的吴女泪怎么会在你手里?”时无年生出一丝疑惑:难道是我离开异源大陆太久了?记错了?可这分明就是吴国小皇帝手里那柄长矛啊!只是如今怎么看起来好像短了一截,变作长枪了。
“这吴女泪是我朋友的,她也不姓吴。”徐一浪很谨慎,没有说出云挽的名字和来历,因为他不确定眼前这个叫时无年的男子与妖族有没有旧怨。
“噢——这样啊,那没事了。”时无年很聪明,一眼看穿了少年的心思,很是随意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就要死了。”
时无年跳过的话题很是沉重,沉重到徐一浪有些措手不及。
徐一浪闻言一怔,逐渐开始确信往生所言——他真的要死了。
徐一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是那么平静,好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可那又不是小事,生死又岂是小事?
“不用那么防备,如果我要取你的性命,不会多说这么多无聊的废话。想必你也听的出来,往生想要利用你,夺舍你的躯体,殊不知最后弄巧成拙,撞进了我布下的结界,一番挣扎,最终落得这个下场。”
时无年接着说道:“多余的我也不想过多解释,你有时间听,可我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说了。”
徐一浪思索了一下,终于点点头,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站那么远干什么?你这小家伙总不至于要让我一个将死之人走到你面前去求你吧?”
徐一浪快步走上前去,再施一礼。
要记得并感激别人的恩情,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是徐一浪从小就懂得的道理,待云挽如此,对眼前男子亦是如此。
时无年摆了摆手,单刀直入道:“有件事要交给你办,你愿不愿意?”
徐一浪终于确信他真的是大限将至,不然以往生的表现来看——这样一个堪称举世无双的天才,怎么会有求于自己?
“前辈请讲。”徐一浪心中暗道:反正我现在也没办法离开这里,且先听他讲明事由,如果真心实意送我离开,去了了他一桩心愿也无妨。
“铛铛铛......”生死钟摆传来巨大的响声。
徐一浪再次一怔,时无年脸上看不出任何动容。
钟摆十三下是真的!
“这是光阴卷轴,你拿着它去魔境密道的第十一层,里面有一座奇异的空间,叫做冰封定息洞,帮我交给藏在里面的那个人。”
时无年取下发髻中的袖珍卷轴,交到少年手中,这时他一头长发披散而下,无风飘逸,衣衫鼓动,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