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表妹秋冬儿来看魏民生,叫汤升去作陪喝多了。一觉醒来已快上午9点了,匆匆洗漱之后,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赶往责任区,柳四沟村书记韩全早已等候多时。
柳四沟村支部班子换得比较频繁,近几年支部书记像走马灯似地换了好几个人,而韩全干村委主任已好几年了,前年冬天才当上书记,到现在也就是一年多一点的时间,是全镇为数不多的书记、主任一人兼的村干部。去年车船使用税完成得很好,还受到镇委、镇府的表彰,但今年就不行了,拖拖拉拉没开站起工作来。责任区召开各村书记、主任动员会的时候,韩全信誓旦旦,说保证完成任务,决不拖责任区的后腿。汤升也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也就是拖拉两天,完成任务肯定没问题。
韩全40多岁,个头不高,长得细皮嫩肉的,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小眼睛滴流滴流地转,冬春两季常穿一件掉了色的黑皮夹克,夏、秋常穿一件黄色体恤衫。不管和谁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的,像女人似的,没人见过他发脾气,从面相上看为人也算忠厚、老实。他刚当上书记的那一年,联合收割机晚上去给他收割小麦,突然碰上坚硬的怪物,收割机的刀被碰坏了,换上新刀又坏了,吓得人家以为哪柱香没烧好得罪哪路神仙了,连钱也不要就灰溜溜地走了。好不容易又请别人人来收,也是碰上这种情况,联合收割机的刀也被碰坏好几回,损失2000多元。
韩全的老婆心中诧异,自家好几辈子都烧香行善怎么会得罪哪路神仙?第二天一大早,韩全的老婆赶到麦田里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不知谁在她麦的地里放上了耢齿、大钢钉等一类的坚硬物,气得躺在麦地里大哭:天打五雷轰,是哪个该死的东西害俺?而韩全一点也不着急、上火,说话照样慢悠悠的:自古当官哪有不得罪人的,只要咱行得正怕啥!想来思去也没想出是谁给放进去的?当时认为只有几个,于是韩全的老婆一人慢慢的找,谁知越找越多,于是叫来女儿侄子,最终又叫来出嫁的大女儿、女婿,满地里找,费了一天的功夫,终于找出来了200多个耢齿、钢钉等,足足有好几十斤重!一家人累得瘫坐在地上,骂声不断:“是哪个该死的放上的,俺韩全那一点对不住你?”
韩全心里憋得慌,吸着烟,笑着说:“哭什么?你找耢齿、钢钉累得慌,他们放耢齿、钢钉也不轻松,得晚上偷偷的放,不知干了多少晚上,今天收获不小,这几十斤耢齿、钢钉能卖好几十元,吃菜、喝酒去!”
今天见到韩全,汤升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训斥道:“怎么搞得,车船使用税别的村都快完成了,你为什么还没动?越书记、主任一人兼战斗力越不行了?”
“不是不想动,而是不好动!唉,一言难尽。”平常说话低声细语的韩全更抬不起头,两行热泪挂在了腮两边,唯唯诺诺地说,“去年说修村内路收了群众2万元钱,由于牛孩儿等几个人使鬼捣乱,路也没修成,结果我妻子生病住院花了,今年路修不成了,不给群众退款,车船使用税不交!”
汤升也察觉出柳四沟村并不像报纸、电视上吹得那样神呼,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一夜之间,后进村变成先进村了,而是存在着许多问题、隐患,但离规定的车船税完成日期很近,名义上又是魏书记的联系点,只要不出大问题,不给自己找麻烦也不便多说。
见韩全为难的样子,汤升动了恻隐之心:韩全自上任以来很不容易,的的确确为村里化解了许多棘手的问题和矛盾,但也得罪了许多人,家里多么不肃静,发生了许多揪心的事:偏房西屋被烧、麦地里被人放上耢齿钢钉、除夕夜门上被贴上白对子、去年收车船使用税被大黄狗咬破腿……
“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汤升同情他的遭遇,站起来,紧紧握住韩全的手不放松,真诚地说,“有难处为什么不早说,正好我在银行有2万元钱的存款,先拿出来退还给群众,但你得给我打个借条,说明你个人借的,与村两委无任何关系!”
韩全眼泪马上不流了,笑了:“谢谢!谢谢!我回去马上开展工作,保证完成任务,不拖责任区的后退,给您争光露脸!”
谁知,第三天一大早,韩全的妻子慌慌张张跑到汤升的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汤书记,俺韩全昨天晚上一宿没回家,今天早晨也没见他人影,你知道他上哪儿去吗?”
汤升一愣,抬起头看了韩全妻子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的男人去哪里,我怎么知道?昨天下午5点钟收完车船税,他说回家,怎么没回家,能去哪?”
“过去干工作也有忙活一宿不回家的时候,但一大早准时回家,这回是怎么了?”韩全的妻子看着汤升满脸惶恐地问。
韩全的妻子40多岁,皮肤虽然有点黑,但人长得还算标致,干净利索,识字不多,但心地善良,吃苦耐劳,对韩全的事几乎不管不问,一家几口人的责任田她一人干。秋收秋种农忙时节,韩全也很少帮忙,常常以工作忙为借口,挨家挨户的四处转悠,见了女人,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腿肚子发软,两眼发直,再也挪不动半步,使出浑身招数讨女人欢心,就是把和老婆结婚的戒指拿出来送给她们也在所不惜。韩全的这些所作所为传得沸沸扬扬,人们暗地里戳脊梁骨,而她却浑然不知,蒙在鼓里。
“你先回去,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汤升打发走了韩全的妻子,斜躺在沙发上,半闭着眼,心里美滋滋的:这该死、难收的车船使用税今年总算又完成了!有消息说,到明年车船使用税就不收了,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自己干责任区书记还能干一辈子,管这么长远、操这些闲心干啥……汤升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看到了院内停放的五辆农用车和八辆摩托车,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这些都是这次车船使用税的战利品,是那些拒不缴纳车船使用税被硬拿来顶账的……那辆七成新的农用车还是他同一个连队战友的。上门催缴车船使用税时,战友的妻子振振有词:老汤啊,当了官就六亲不认了,俺这车光拉拉庄家又不跑买卖凭什么交车船使用税?战友80岁的老娘病病怏怏地躺在车前死活不让开…….一头是战友情,一头是乌沙帽,汤升的内心备受煎熬,好说歹说就是不行。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汤升含着热泪,大喊了一声:“亲娘啊,您不带头我还咋工作?”使劲把战友80岁的老娘推开,轰隆隆地把车开走了!
现在回想起来,汤升心还在滴血,他也是农民的儿子,身上也流淌着农民的血,和农民有一种割舍不断的天然联系,对农民能没有感情吗,能不知道农民的艰辛吗?
嗨,这也是没有办法逼得,有些老百姓就是吃硬不吃软,你和他讲道理就是不听,非逼得动武才行,只要还有其他办法,谁愿意和老百姓动武呢?谁不知道“船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千年古训啊!
不知咋的,汤升激灵打了个冷战,又想起了党委副书记牛三运。
收缴车船使用刚展开时,王家栋来责任区了解情况,他正好下村不在,牛三运也不知咋的竟向王家栋汇报说:“今年的车船使用税恐怕很难完成,三道坎村就得差几千块钱……”
“为啥?”古镇财政紧张,车船使用税全镇就近百万元,能给同志们发一个月的工资问题不大,王家栋十分关心地问。
“原因很多,其中有些老百姓把车卖了……”牛三运看了王家栋一眼,继续说,“有些村班子混乱,个别人从中捣乱!”
这时他恰好从村里回来,就插话说:“王镇长,我们责任区保证完成任务,您放心好了!”
牛三运瞪了他一眼,铁青着脸,没再吱声,心里骂道:“这小子就好和我唱对台戏、逞能,想当官都急红眼了!”
事后温红红善意地提醒他:“你这个人咋这样,牛副书记都说任务很难完成,你咋说……”
他看了满脸真诚的温红红一眼,也后悔了:“你干么不早说,我哪里知道牛副书记说过……”
汤升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又从上衣口袋里抽一支软中华烟,左瞧瞧,右看看,最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款崭新的打火机,啪得一声把烟点着了,使劲吸了一口,又躺在沙发上,得意地笑了:这条软中华烟还是魏民生犒劳七个责任区书记,特意赏给他的。自己总算是熬到头了,提拔副科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再也不用干这两头受气的破责任区书记了,这段时间自己可得处处小心、谨慎,不能出半点差错!
正遐想着,柳四沟村的老会计匆匆跑来了:“汤书记,不好了,韩全拿着1500元车船使用税钱和村东头的一个小媳妇跑了!”
“什么,韩全和一个小妇女跑了?”汤升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围着老会计转了两圈,满脸疑惑地问,“真跑了吗,怎么会呢?”
“那还有假?”老会计冲着汤升使劲地点着头,不容置疑地回答。
汤升又坐到沙发上,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现在人们的性观念是彻底放开了,看媳妇又什么稀奇的,不光村支书看,镇书记也看!哪个当官的没有三俩相好的,女人那东西又不是馒头、咸菜,吃了没了,闲着还不如为个人,弄点好处,只要男女双方配偶不吵不闹还至于跑,真是情迷心窍,大傻瓜一个,1500元钱看你能撑多久?他正要了解一下详细情况,责任区分来不久的大学生村官小张,放下手中正统计的各村车船使用税进度表,凑了过来,脸上泛着红光,冲着老会计好奇地问:“这个女人长得怎么样?比他媳妇漂亮、气质好?”
老会计“扑哧”一声笑弯了腰,看了兴趣盎然的小张一眼,趴到他耳朵跟前,压低声音说:“漂亮啥,就是年轻点,‘野菜就是比家菜香啊’!”
“哪为什么还跑了呢?她丈夫要揍他?”小张虽然叫村官,但很少到村里去,主要是在镇上、责任区干些抄抄写写的繁琐小事,实际工作经验很少,但对这个问题的兴趣远远超过对统计车船使用税进度的兴趣,打破砂锅问到底。
“没有,她丈夫是个‘财迷’,老实得很,只要给东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有一次她和别的男人在床上偷情正好被下地回来的丈夫碰见了,气得把锄头摔坏了。这个女人竟嬉皮笑脸地说,‘这东西别人用几回没不了,锄头摔坏了可要花钱买,你看这100块钱新着呢,嘎嘎得响!’”老会计诡秘地笑弯了腰了,心想上个月我给了她100块钱就和她睡了好几回,感觉还真不咋样,真弄不明白韩全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什么领着这样的一个**人跑呢?
老会计虽然占了人家不少便宜,但内心还是看不起要钱不要脸的男人,讥讽道:“张村官,你说这样的男人还叫男人吗?”
“太不可思议了,现在还有这样的男人?”小张嘴巴张得老大,好长时间合不拢。
老会计也是个文化人,的却比小张知道得多,就笑着说:“民国时期的官场为了求升迁还赠媳献妻呢!”
“应该是‘赠媳献妾’,妻和妾有本质区别,妾就是‘二奶、三奶、四奶吗’!”汤升见老会计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小张听得津津有味,心中烦得要命,狠狠瞪了老会计一眼,“你是久经风雨的老同志了,怎么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我再三叮嘱你车船税钱不能到韩全手,你亲自交给镇财财政所长老唐吗,脑子进水了?”回过头来,铁青着脸大声训斥小张说:“车船使用税统计的咋样了?王镇长还等着要呢!”
小张红润的脸庞变白了,只好灰溜溜地统计车船使用税去了。
老会计不如刚才有精神了,耷拉了头,来回搓着手,吱吱唔唔地说:“汤书记,您不是一再强调书记是村里各项工作的中心,啥事都得听书记的!他说到财政所缴车船税,能不给吗?”
“你是专门抬缸眼,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汤升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他的鼻子要骂娘,忽然一拍脑瓜呵呵大笑起来,“这也不能全怪你,都怨我们一时心软上了他的当,这小子原来‘南瓜里有面’故意耍我们啊!”
“活该,自作自受!”村官小张表面上痛苦不堪,内心高兴万分,“你汤升也该长点记性了,自己文盲一个还看不起大学生‘村官’,真是狗眼看人低!”
正在这时,银行刘主任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汤升不耐烦地朝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张知趣的领着老会计去别的屋了,屋内只剩下汤升和刘主任二人。
30多岁的刘主任,高大威武,大分头疏得铮光放亮、纹丝不乱,长方形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高的下巴骨上有块明显的胎记,不但不影响美观,反而更显得器宇轩昂。他经常摸着自己的胎记自豪地说:“看到吗,这就是老子的福气,娘胎里带来的!”平常穿着一身流行的质地考究的蓝色西服,打着一条花领带,虽没当过人民子弟兵,但多次参加单位组织的军训,所以走起路来雄纠纠气昂昂很有军人的风度。为了适应建设文化强国的需要,如今又戴上了一副眼镜,更显得庄重大方,有派头,有来头。只见他左手攥着一款崭新的手机,右手拿着一盒刚开封的软中华烟,扔给汤升一支,自燃上一支,极神气的把软中华烟放在桌子上,慢慢吐出烟圈,哼了一句:“不喝酒光吸烟,一个月就是两三千,哈哈!”说着就坐到了汤升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讥讽道:“老汤,韩全大书记领着个女人跑了,这都是你领导有方啊!”
“管我屁事!”汤升使劲吸了一口眼,毫不在意地说,“村里穷得叮当响,不就是1500块钱的车船税钱,看他能在外面撑多久?”
刘主任心头一震,不由得大神和惊呼:“不好,这小子说得天花乱坠,从我那里诓走了2万块钱的贷款……”
听说韩全又贷款2万元,汤升心里着实有点慌,拍了一下大腿,着急地说:“这下可坏了,这小子手里就有2万多元钱,够他逍遥一阵子的!”
刘主任内心着急得很,谁放出去的款收不回来就从谁的工资和奖金里扣,表面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倒不打紧,贷款有保险,他要是死在外面更好就不用我操心了!”
刘主任也知道汤升快干副镇长了,就向前凑了凑,小声地问:“汤书记,他们村的车船使用税完成了吗?这可是镇上的中心工作,在这个关键时候你可大意不得!”
汤升一眼就看透了刘主任的心思,呵呵大笑起来:“他们村的车船使用税早完成了,这点小事还用老弟替我操心!”
汤升站起来,看了外强中干的刘主任一眼,有点幸灾乐祸:“他是啥人你又不是不了解,怎么贷款给他?早晚还不得你替他还了!”
“还、还不是上了你的当,你说他信用度很高,还让我给他发了信用证……”刘主任脸开始变红变黄了,说话也结结巴巴得了。
“我在台上讲得话你也当真?”汤升站起来,拍着刘主任的肩膀,朗声笑道,“你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没到过观音寺,没拜访过金蝉大师,不记得大师的两句名言?‘醍醐灌顶清心志,糊里糊涂戏人生!’”
“这是你应该说的话,五年兵咋当的?”刘主任敲着桌子愤愤地说:“韩全这家伙三番五次找我,说浇地的电线经常让人偷了去卖钱,为群众办好事顺地下电缆,不能向群众伸手要钱,秋后林带承包到期了,收上承包费还上,还有村民代表、党员都同意的签字表!”
这时汤升心理平衡多了,谁也别说谁了,都让韩全给糊弄了,又使劲拍着刘主任的肩膀,笑着说:“那签字表是假的,是用来糊弄、应付党员民主议政日检查的,你这个‘老油子’也当真?他们村民代表、党员会每人给半斤茶叶还开不起来,哪来的签字表?认倒霉吧!”
汤升见刘主任不吱声了,内心舒坦多了:“愁什么,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今上午在责任区吃饭,五花肉炖粉皮香着呢!”
刘主任怒气未消,站起来要走:“上午县行朱主任二儿子再婚,我得去喝喜酒,每人得掏10张毛大头,是我工资的三分之一啊!”
“你就别心疼了,要是别人的儿子结婚你能掏1000元?恐怕一张毛大头就睡不好觉,像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只靠工资生活呢?如果光靠死工资咋买起100多万元的小洋楼呢……”汤升好像回过神来,凑到刘主任跟前关切地问,“朱主任的二儿子真离婚了?”
“人家离婚看你高兴的,这和你有关系吗?”刘主任不解地看了汤升一眼,见汤升笑嘻嘻地低着头,“你和他二儿媳妇早认识?”
“我们是高中同学,叫钱倩倩,已很多年不联系了!”汤升看了刘主任下巴骨上的胎记一眼,又坐回椅子上想着心事。
刘主任见汤升不吱声了,就打诨说:“朱主任的儿子二婚,人们私下里给他写了一幅对联,挺有意思的……”
“上联是一对新夫妻,下联是两台破机器……”刘主任还没来及说完,汤升来精神了,一拍桌子抢着说:“横批是‘重新发动’对不对?都老掉牙了,一点也不新鲜!”
汤升、刘主任笑得前仰后张,上气不接下气,连鼻涕都出来了,怎么也止不住笑,早已忘记韩全跑了这些烦心事了。
汤升终于止住了笑,拿出餐巾纸擦了鼻涕一把,来回摸着自己的小平头,心里翻腾开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己总想着钱倩倩,现在自己再也不是读高中时的穷小子,迫不得已,违心找了个又矮又黑又不懂事的农村媳妇,一点提不起精气神来,每次喝了酒和媳妇办事时,那硬邦邦的家伙也活蹦乱跳得一个劲的向媳妇肚子底下直钻,但他总是闭着双眼,喘着粗气,看也不看妻子一眼,总幻想着身子底下是钱倩倩,看来这个梦想有实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