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伟、高天河两人乘着皎洁的月色,十分惬意地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地往回赶。到了古镇大桥,古大伟停住自行车小解。高天河两腿叉着自行车,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唱起了怀旧的歌:“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留恋的钟声还在敲打我的无眠,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久违的你一定保存着那张笑脸......”唱着唱着,刚才的喜悦没有了,两行热泪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心中五味杂陈,高中同桌王慧慧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言谈话语回响在耳边:奋斗吧,二十年后我们再相会!二十多年过去了,文静漂亮执着大方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保留着那张妩媚的笑脸?自己这大半辈子怎么混成了这样?
“你还挺浪漫、挺怀旧的,多愁善感的情怀还没叫生活磨没了?”古大伟一边系腰带,一边好奇地问,“那位她在哪里?”
“在家浇麦子摘韭菜包肉包子呢!”高天河苦笑了一声,心想,我时时刻刻都在努力奋斗,但摊上魏民生算是倒八辈子血霉了,他一点也不为别人着想,骑上自行车悠地走了。
“就你这个小脑瓜,还跟我耍心眼?”古大伟笑着紧紧跟了上去。
刚到镇府门口,王家栋就迎了上去,笑呵呵地说:“你们二位还没吃饭吧,到我宿舍一块吃,早准备好了!”不容分说,领着二人就来到了他宿舍。
王家栋宿舍里摆设简单极了,一张大硬木床上,放着简单的被褥,一个挂衣架靠在床边,凌乱的挂着几件替换的衣服和一件黄雨衣,床底下有一双拖鞋和两双雨鞋,一大两小的旧真皮沙发,中间茶几上放着一部新安装的电话,一个大大的写字台上挤满了书,一个小圆桌,6个小马扎……
小小的圆桌上摆上了四个小凉菜和一大盆热腾腾的粉皮鸡。高天河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手拿起一根鸡爪子就要啃。古大伟知道高天河最爱吃鸡,又特别喜欢吃鸡爪子,就故意说:“天河,你着什么急,王镇长一番好意说什也要喝几盅!”说着趁高天河不注意把鸡爪子夺了过来,自己啃起来。
王家栋一边拿酒杯,一边在琢磨高天河都这样胖了还这么爱吃肉,又不大注意锻炼身体,但血压就是不高,血脂也不稠,身体壮得像头牛,这到底是为什么?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王家栋笑了:“我光知道天河爱吃涮羊肉,没想到还这么爱吃鸡!”说着倒上三大杯酒,每人足足有3两多。
“王镇长,天河什么肉也好吃,猪头肉、酱牛肉、红烧兔子肉、红焖狗肉等等,他总认为只要吃肉比吃菜有营养,但备受人们推崇备至的蛇肉却不吃……”
没等古大伟说完,高天河就接上了话茬,苦笑着说:“王镇长,我也不是害怕蛇,只是它那个样子挺令人厌恶的,看见就倒胃口,想吐,别说吃了!”
“你这个人就是一根筋,咬着牙闭着眼吃就是了!”古大伟本来想说“牛三运从小就怕蛇,但魏书记爱吃他就一个劲陪着吃,晚上做梦百蛇缠身,吓得成宿睡不好觉,第二天还是照吃不误!”。但看了王家栋一眼,就改了口:“天河,你再不注意锻炼,还一个劲得猛吃肉,早晚非得高血压、血脂稠不可,大街上踮着一根腿摇头晃膀的人越来越多了!”
古大伟停顿了一会儿,见高天河没明白他的意思,就问:“天河,咱两个成天在一块,你知道我最爱吃什么?”
“你最爱吃什么?我还真没注意!”高天河用餐巾纸擦了擦手上的油,微笑着问。
“我最爱吃猪肺炒辣椒!物美价廉,实惠极了!”古大伟趴在高天河耳根前小声地说,“五块钱的猪肺,一块钱的辣椒就能吃两顿,可惜这道美味上不了大席,只能在家偷偷的吃!”
“你又搞什么花花肠子?”高天河当胸给了古大伟一拳,笑呵呵地说。和王家栋、古大伟在一块高天河心里觉得特别踏实,不用提心吊胆,处处设防。
王家栋知道古大伟爱开玩笑,刚来时也听不惯,不管上级还是下级,有时不分场合,挺出格的,但渐渐也习惯了。他开得玩笑,话中有话,往往能击中漏洞,引人反思,班子中有这样一个人也是不错的。当听到他爱吃猪肺炒辣椒时,也没弄明白开这个玩笑是啥意思。
“王镇长,今回还真喝,都快十一点了?”古大伟诡秘地笑着问。
“晚点怕什么,明天是星期六,这段时间够紧张的也该放松一下了!”王家栋绝对是性情中人,在党校教书时还保留着每星期六野餐的习惯,后来给张为群干了秘书就没那么自由了。这回知道他俩回来到这么晚,任务肯定是完成了,该犒劳他们一下。自己来古镇上任都三个多月了,也不知成天瞎忙什么,一天一天的就这样过来了,还不如在县委办公室时和高天河喝酒、聊天的次数多,今晚正好是个难得的机会,兄弟三个该好好啦啦了。
三人都坐下后,王家栋开了腔:“今回喝酒谁也不能耍滑头,就像我没来古镇是那样喝,六次这一杯,这么晚了,先吃上一通菜填饱肚子再喝,空腹喝酒伤胃!”
“不用了,我们开始喝吧!”高天河已吃得差不多了,肚子不饿了,又见王家栋还像以前那样真诚也来了劲头,就积极响应起来。
“喝,六次干了这一杯!”三人都同时举起了酒杯,喝了一大口。每人一大杯酒下肚,话就渐渐多起来。
“老古,你说心里话,咱基层干部风里来雨里去,成天忙忙活活是为了什么?”王家栋满脸通红,仰起头问。
古大伟没想到王家栋会问这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一时张大了嘴吧,不知如何回答。
古大伟是个老古镇了,一当副镇长就在古镇,眨眼20年快过去了还在古镇。可以说对古镇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很有感情,连哪位书记、主任的锅灶朝那都知道,古镇的长处在哪里,劣势又有哪些,可以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魏民生来古镇不久,曾和古大伟做过一次长谈,古大伟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古镇的优势就是农业开发和养殖业,应下大力气抓好这两项工作,只要农业基础打牢了,老百姓的日子富足了,古镇的振兴也就有望了,千万不能忽视了这两个优势啊!但魏民生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工作起来不是那回事,为了急于出政绩,不顾古镇的实际大搞起草莓示范基地和引进一些污染厂子来,表面文章做得很大,实际工作干得很少,结果养殖业一落千丈,老百姓的日子不如前几年好过了。为此,古大伟心中有怨气,提了好几次魏民生待答不理的,还对他有意见、有看法,再也不拿热脸碰人家的冷屁股了。这次王家栋的到来又使他看到了希望。
古大伟咽下一口菜,看了王家栋许久,一脸真诚,没有虚伪的意思,就慢悠悠地说:“王镇长,说句心里话,我这一辈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上副镇长。小时候家里穷,初中没毕业就当了兵,当兵之后才找上了媳妇,在部队入了党。复员后,当上了小队长、副书记,老书记年龄大退休了,也不知为什么他竟推荐我干上了书记。那时候,责任区叫办事处,不久我又干上办事处的副书记、书记,最后竟糊里糊涂的被选上了副镇长。当时许多人大代表心里憋着一口气,说非要选个农民当镇长不可,可上级部门对我这个‘雨生出来’的副镇长不放心、有看法,就把我调到最穷的古镇来了,这不一干就是20年了。基层干部真不容易,上升的渠道很窄,又很辛苦,过去的主要工作是敛公粮,收提留,计划生育追娘们,而现在有了很大的变化,无论怎么变,我始终没忘记自己是个农民,心里也装着农民,有什么看不惯的事就说,是很讨人嫌的,但就是改不了。”
“有人说:‘老古啊,你干副镇长都十七、八年了,凭你的能力和经验,要叫别人早是副县长了,你后悔不?’我说,后悔啥?别说让干个副镇长就是让我再回村里干书记也觉得挺光荣的。有一个为老百姓服务的机会、有一个展示自己本事的平台就行,人咋能忘本?再说自己的待遇也不低啊,坐公家的车、喝公家的酒、吃公家的饭,每月工资四千来块钱,又不是干劳务市场,出那么大的劲,我为什么不知足?”
王家栋眼圈红了,心中五味俱全,微微点了一下头,动情地说:“老古啊,当干部的都有你这个心态就好了。我也常常想,不是国家欠咱的,而是咱欠老百姓的,他们供我们吃、穿、喝,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付出的比我们多,收获的比我们少,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为他们服务,斤斤计较个人得失?咱俩再喝一盅!”说着王家栋一扬脖子,大半杯酒又进了肚。
高天河默默地听着不吱声了,心中五味杂陈,光一个劲地想解决副科级是不是太那个了?又见王家栋喝酒还像过去一样实在,越觉得王家栋和魏民生不是一路人:自己和魏书记认识比和王家栋认识早多了,他没干书记时两人就交往,且颇为投机,隔三差五的还喝一壶。那时魏民生没有架子,喝到晕晕乎乎时,还搂着肩膀,交交心。但现在变了,不管和谁交往、喝酒都是根据功利的需要,只有来了比他大的、有实权的“官”才卖力得喝。有一次,县*****兼统战部长来检查指导工作,按正说官够大的,是标准的实质副县级,但徒有虚名权力不够。魏民生表面上一副谦恭的样子,但内心很鄙视他。喝酒时偷偷掺上一半水,被部长发现了,心中十分不悦,但佯装不知,他也许知道自己在魏民生心中的分量,另外这次来不光是为了喝酒,还要订阅统战刊物。知道调走的张副书记对魏民生有知遇之恩,就借着酒劲开玩笑说:“民生,这次订刊物是张副部长也就是调走的张副书记亲自安排的,你不完成任务还行,我汇报给他,让他亲自来找你?”
魏民生心想,这个老古董还认为是张副部长当县委副书记管着我的时候啊,拿他来压我,太小看我魏民生了!魏民生站起来,给统战部长强端起酒,笑着说:“您先喝了这杯酒,我再细细的向您汇报:古镇是个穷镇,财政太难过了,今年光党报党刊就是20多万元,不订又不行,压得我们已喘不过气来了,实在没有能力再订阅其他刊物了,务请您谅解!”
王家栋满脸通红,点上一支烟,使劲地吸了一口,看了高天河一眼,继续说:“老百姓有啥事都来找我们,上面有啥事都安排我们,有时候发个牢骚是正常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对老百姓的事糊弄、应付,对上头就要看脸色行事,不管老百姓死活,一个心思往上爬,这样做不仅不利于古镇的长治久安,而且连起码的良心也没有!我这个人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多为老百姓想想,少为自己想想,主政一方就得为这里的老百姓负责任啊!”
古大伟听着王家栋的肺腑之言,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看着王家栋,郑重其事地说:“王镇长,凭良心说,古镇的各方面条件也不是很差,但这些年来为什么我们的工作没搞好呢?我认为正像有的机关干部调侃的那样原因有三:‘一是没后台,像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二是政策老变,像婊子睡觉,上面老换人;三是不团结,像和老婆睡觉,自己人搞自己人!’”
高天河再也忍不住了,满口的菜差点喷出来,扑哧一声笑弯了腰了,用筷子指着古大伟说:“古副镇长,你的道道就是多,还挺形象的!”
王家栋看着古大伟的样子,笑不出声来,他到古镇后一直在思考制约古镇发展的症结到底在哪里?仔细琢磨古大伟的玩笑话,觉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咱不喝了,每人都快一斤多了,回去睡觉吧!”古大伟觉得有点累了,拉着高天河的手摇摇晃晃往外走,王家栋也没再阻拦,只是一再提醒:“慢点,别摔倒,前面拐弯处有个小坑,要注意。天河,明天,安排人修一修!”
“天河,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得慢?你为什么迟迟提不起来?”古大伟一边醉醺醺地往外走,一边说。
“为什么,口无遮拦,没个把门的?”高天河觉得古大伟提的这个问题,很有趣,很实在,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因为我姓古,叫古大伟,也就是说作古之后才有大的作为;你叫高天河,高处怎么有河?即使有河也是天河,缺风水!所以你官运也不会畅通!我们的八字不行,得改头换面了!”
“你说得真有点道理,人家魏书记叫魏民生为老百姓而生就仕途畅通!”高天河也喝醉了,扶着古大伟一个劲地点头。
“对个屁!”古大伟呵呵大笑起来,“我觉得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乡镇上升的渠道本来就窄,再加上我们是君子不是小人,光知道按部就班的干工作不去抓领导的短处,现在只有手中攥住领导的短处他才不得不提拔重用你,否则‘鱼死网破’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高天河不吱声了,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古大伟讲的话,真是一针见血啊!迷迷糊糊推开了宿舍的门,连衣服也没脱,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