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伟、高天河知道三道坎村这两户问题的症结所在:只要解开了牛二虎心中的结,那两户的工作就迎刃而解了。
这两户盖牛舍所办的临时土地使用手续还是牛二虎一手操办的。为此在“老地方大酒店”请了土管所长一桌,那次喝的是当地名酒-----来世再会,所长和牛二虎都喝醉了。秃顶所长摇摇晃晃拉着牛二虎的手不放松,露出少有的笑容,含糊不清地说:“二虎兄弟,这次给你面子不小吧,别人找我三番五次的都不给办,你只找我一次就给办了!土地这可是紧缺资源,你再有本事再有能力没有土地啥事也甭想干成!”
“您说得太对了,当年老百姓为什么跟着**闹革命,大多数人不就是为了‘2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吗!”
秃顶所长使劲睁了一下朦胧的眼睛,赞赏道:“我老弟看问题透彻,怪不得能高票当选村委主任!”
“所长,别再说了,过几天我让他俩去你家一趟还不行吗?”牛二虎知道所长说得是实话,柳四沟村的一个养猪专业户想扩大规模扩征土地找了所长好几趟,到现在事情还没有眉目,这就是当村主任的好处吧!
牛二虎歪着头,雌着牙,大大咧咧地说,“所长,你老弟也是过了三十往四十数的人了,人情世故我懂,不会让你白忙活的。现在没有好处谁还干工作啊,咱俩先一块去泡泡澡,舒服舒服,你这工作太辛苦了!”
“二虎啊,你这说得哪里话?为古镇的老百姓做点实事、好事,辛苦点怕啥?我入党都二十多年了,也算个老党员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秃顶所长虽然喝醉了,但心中十分明白和牛二虎这样的人打交道,应该多长个心眼,决不能图一时痛快干出和小姐睡觉的出格事,要让他抓住“把柄”自己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捞好处了,还得被他牵着鼻子走,“说好了,只是洗洗澡,搓搓背,不做‘脚后跟朝天的事!’”。
“行,谁也不能做‘脚后跟朝天的事’!”两人心照不宣地呵呵大笑起来。
古大伟、高天河没去老书记家,径直去了牛二虎家。
牛二虎的家坐落于三道坎村的北头,六间高大瓦房的外墙全部贴了白瓷砖,屋前房后的梧桐树也很有蓊蔚洇润之气,很是气派、壮观。他俩刚跨进大门,牛二虎的狼狗就呲牙咧嘴地叫起来。这是他上任第二年买的,专门为其看家护院。当选村委主任第一年的除夕,两扇大门就被人贴了白对子,他觉得自己实心实意的为老百姓着想、办事,很是窝囊,便买了这条狼狗。院子南边靠墙的地方盖了个大厂棚,里面摆放了许多干运输用的工具,四间宽敞的西屋里拴着四匹大白马和一架豪华的马车,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四架马车!南北院子挺大的,院中央有一棵大柿子树,树底下有六个石马扎,一个石圆桌,旁边有个特制的大牛槽,槽里有水,有四条大小不一黑、白、黄、红金鱼。整个院子错落有致,看起来牛二虎是个粗中有细,相信风水的人。
牛家在三道坎村是个大家族,牛二虎光亲兄弟就是7个,其中老三把别人打断了一个腿已躲在外面10几年了,杳无音信,再加上七大姑八大姨就占了三道坎村的四分之一还多,这是保证村委换届他能当选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别看牛二虎是运输专业户,财大气粗,平常说话大大咧咧,满不在乎,但对庄里乡亲的事却非常关心,不管疏近,不管贫富都一视同仁,主动去帮忙,因而很有群众基础,大多数老百姓从内心拥护他,每次选村委主任不用送礼问题就不大。三道坎村目前还没有和他势均力敌的对手,稳坐主任的宝座,因而也有了和镇上讨价还价的资本,顺眼的事不用催就办,不合心意的事,催上好几遍也拖着不办!
院墙高高,庭院深深,狼狗一叫,整个院子里都有回音。听到狼狗叫,牛二虎的妻子从屋里探出头来,见是古大伟和高天河热情地迎着,使劲吆喝了一声:“二虎,古副镇长和高主任来了!”
对古大伟、高天河的到来,牛二虎非常热情,内心十分高兴,赶紧放下酒盅,冲出门外,把他们拉进屋,忙着冲茶递烟:“你们来也不打声招呼,让俺对象包野菜饺子吃,今下午她挖了好些野菜,绵羊头、芨荠菜什么的,包水饺可鲜了,比‘老地方大酒店’的三鲜水饺强多了!”
“打招呼你还不早躲起来,还吃什么野菜饺子?”古大卫往真皮沙发上一坐,打趣道。
“咋能啊,人心换人心,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牛二虎随手把一盒玉溪烟扔给高天河,一边对洗唰碗筷的妻子说,“先别忙着涮碗了,古副镇长不吸烟,你去买点瓜子、花生来,磕磕!”
牛二虎的妻子黑黑的,瘦瘦的,高高的,放下手中的活儿,擦了擦手,理了理头发,顺手戴上一副眼镜,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别记在公家账上,咱自己出钱就行!”牛二虎笑着嘱咐说。
“这个我清楚,不用你唠叨!”妻子回头瞪了牛二虎一眼,埋怨说,“这又不是第一回了!”
古大卫扬了扬手,笑了:“买瓜子干啥,我又不是小孩子!”说着挪动了一下身子,四下瞅了瞅禁不住问,“对了,二虎,你儿子牛强干啥去了,怎么没在家?”
“我让他去技术学院读工程预算去了,我识字不多,不会预算,净受掣肘,他好大学考不上,孬大学上了也没用,不如早学点实用的技术,将来我们父子两合伙干!”牛二虎鼻子里冒着浓烟,用右手搓着大腿上的泥团,大大咧咧地说。
“这样也不错,还是从自身条件出发,学点实用技术好!”高天河点了点头,苦笑着说,“现在有好多小青年就是好高骛远,恨不能一下子就成为亿万富翁,有洋楼,有汽车,须知万丈高楼平地起,练就真本领最为关键。大学生找工作并不难,这山看着那山高太挑肥拣瘦了,现在缺得就是有技术脚踏实地干得人!”
“二虎,今天我们来还是为牛舍的事,浩天有限公司马上就要动工了,他们还不动窝,咋行啊?”古大伟见牛二虎兴致很高就步入了正题。
“你们二位是实在人,扎扎实实干工作的,诚心实意的对人!哪像牛三运光一个心思沽名钓誉,投机取巧,尽想着着坑人,干工作一味的做表面文章,摆花架子,搞政绩工程,在位工程,不顾实际情况一年扫上好几次公路,修建几处娱乐场所,让村里背得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害人又害己,对以后工作百害而无一利。”牛二虎说话直来直去,从不藏着掖着,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管别人的感受如何。因此镇上许多人都不喜欢他,没有迫不得已的事情,从不到村里来。牛二虎也清楚自己这毛病,但就是改不了,从内心深处厌恶牛三运,见到他就来气,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别闲扯了,快去做工作吧!”听到牛二虎说牛三运的坏话,高天河内心也挺高兴的,但还是装作不悦的样子制止说,“二虎,有话当面说,何必背后乱嘟囔?有些事情并不是牛副书记能做主的,今天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做通那2户工作,赶紧扒牛舍、砍树,别影响了浩天有限公司动工兴建的大事!”
“投资10个亿的浩天有限公司真落户工业园,我就不相信是真的?”牛二虎早预料到他俩来找自己是为那两户扒牛舍的事,一边给古大伟端茶,一边摇着头。
“今回是真的,庆典开业县委张书记都来了吗?”古大伟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希望是真的。古镇缺得就是大企业,魏民生能为老百姓做件大好事,那就是烧高香也愿意,一个劲地劝牛二虎:“赶紧办吧,不能再拖了!”
“太难了,弄得我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牛二虎哭丧着脸说,“这2户的情况你们二位领导也知道些,市里搞绿色通道时,镇委、镇府硬让人家毁掉小麦种上树,说植树造林,绿化祖国,人人有责,现在碗口粗了,一分钱补偿也没有,又要硬逼人家砍掉,合理吗?牛舍也是镇委镇府鼓励建的,魏书记在大会上慷慨激昂地说‘实施富民工程’,农户、基地、龙头企业三位一体产业化生产,保证让老百姓赚大钱,富得流油。人家批得手续又完整,为此还给土管所长送去了2箱子好酒,4条金将军烟,花去近2000元。他丈母娘过生日,所长还专门给人家下了通知,这2户都随了礼,送去了大寿糕。虽然两人都喝醉了,但本钱还远远没喝回来,差一大截子,现在刚挣点钱,又让人家拆牛舍,2个牛舍5万多元,你说这合情吗?叫我咋进去门,咋张开嘴?”
“你难,我们更难,魏书记都急坏了,开业典礼仪式举行了,县委、县府、人大、政协的领导都来了,咱迟迟动不了工,咱古镇咋向上级交待?更重要的是企业落户对古镇大有好处,你们三道坎村也没有坏处,是直接受益者,舍小家顾大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今天晚上你找这2户做工作,无论如何要明天砍树、拆牛舍,决不能影响企业开工了!”高天河一口气说了这么些,牛二虎不吱声了,低着头一个劲地抽烟。
“你和戈老三一起去做工作,做不成工作别回家,明天继续做!”古大伟说得更加坚决,“反正我们一直在你家等着,完不成任务绝不收兵!”
牛二虎懒懒洋洋地走了,妻子在卧室里忙活,客厅内只剩下古大卫、高天河二人,他们闷闷不乐,也无心思看电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不自在。
“这叫怎么一回事?作为一级政府咋没有一个长远规划,随心所欲,头痛治头,脚痛治脚就麻烦了,老百姓损失可就大了!”古大卫长叹道。
“古副镇长,你那天凑到戈老三耳根前到底说了些什么,惹得他哈哈大笑?”高天河见做通了牛二虎的工作,挺高兴的,也不理会古大伟说什么,又想起上次来做工作,小猪病死的事,就问,“我和戈老三接触好几年了,从来没见他那么开心地笑过,一贯都是愁眉苦脸的,小猪到底得什么病死的?”
“真想听?”古大卫站起来,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凑到高天河身边,笑着问。
“你说道说道,让我也长长见识!”人都有刨根问底的习惯,高天河也不例外。
“很简单,你想想一个公猪配那么多母猪又不戴避孕套能不传染上艾滋病吗?得了这种病能不死吗?”古大卫呵呵笑起来,“牛三运还是兽医专业的高材生,还不如我一介武夫,他咋没想到这一点?”
“就是你鬼点子多,戴上避孕套咋行?净胡扯!”高天河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按说改革、开放30多年来,人们的物质、文化生活有了显著提高,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应感激才是,但不满的情绪散布于社会的各个角落,思想、认识很混乱,就是没科学根据的事太多了!现在是能人、奇人走江湖,你看蹲过监狱的,小偷小摸,狐假虎威,不费吹灰之力都成气侯,发大财了,成了改革、开放的受益者,辛辛苦苦的老百姓成天为孩子上学、就业,操心劳神,日夜奔波,到头来连房连车也买不起,你说这公正吗?他们心理怎么能平衡,怎么能没有怨气?”古大卫一声长叹,“听说九道山观音寺金蝉大师前几年还是一个收木头的,现在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出门也坐上了豪华轿车……”
“怎么可能?”高天河张大了嘴巴,惊讶地问,“不可能,据说金蝉大师行走五台山时曾遇到高人指点,学艺10年,才练就了今天能说会道,预知未来的本事,怎么会是收木头的?”
“在这个雾里看花的时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古大伟当过兵,对军史比较感兴趣,气愤地说,“抗日战争时,有位中将旅长好不容易抓住了三十多个日本兵,特意请来一名日语翻译要好好审问他们为什么到中国来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翻译讲了一大通相当标准的日语,这帮鬼子怒目相争,一声不吭。旅长大怒,拔出指挥刀,大喊一声:‘如此顽固不化,拉出去全部砍头,这样的杂种一个也不留!’这时这帮鬼子兵说开了中国话,‘这违背国际俘虏法,不能杀!’原来是一帮中国汉奸装成的鬼子兵!”
“太可恶了,汉奸比鬼子更坏!”古大伟的一番话,引起了高天河的共鸣,“到1943年,国民党军政高级官员投敌的竟达80人,其中将军58人,国民党中央执委22人,无论是国民党的中央军,还是杂牌军,都有集体投敌当伪军者,伪军比鬼子还多!查阅战史上常德会战中日军序列有伪军11、12、13师和新编第5师四个伪军师参战!”
“是的,没有汉奸伪军,日本一个小岛国,怎敢入侵中国?他妈的这帮人还美名其曰‘曲线救国’,真是胡扯蛋!”古大卫一改平日乐呵呵的模样,骂开了人,只见他目光炯炯,态度激昂,“人心齐,泰山移;人心涣散,国破山河碎!但旧中国为什么会人心涣散,一盘散沙呢?很值得探讨和研究,其中原因众多,至关重要的一点是政府光耍穷腚一点也不关心老百姓死活,老百姓不爱政府,大多数人贫穷,极少数人富裕!而如今社会分配的不公,日益增大的贫富之间的差距应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了!所以平抑社会不公,缓解社会矛盾已迫在眉睫,成为当务之急,让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富起来,这对社会和谐、稳定和富强太重要了!”
“你们说什么呢?”晚上10点,牛二虎醉醺醺地回来了,“二位领导请回吧,工作做通了,明天拆!你们猜今天晚上喝了多少酒?5杯衡水老白干,1杯3两,5杯斤半,只有一个炒鸡蛋和肉炖粉皮白菜汤,咋样?不算大吃大喝吧,农村这工作就是喝出来的!”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别忘了给这2户多争取点补偿,老百姓太苦了。到时,厂内垒个院墙,盖个房,留点活,让我们干干,挣点辛苦钱!”
“行啊,我们一定尽力而为”古大卫和高天河应道,说着站起来往外走。
“你们要走啊?”牛二虎的妻子赶紧从卧室里跑出来,每人递给一大包绵羊头,“俺家二虎是个实在人,吃亏就在这张嘴上,你们当领导的多包涵着点!”
“弟妹,你说到哪里去了,二虎是啥样的人我们了解,好人不会吃亏的!”高天河笑着对牛二虎的妻子说,心里却想:“现在也不知怎么了,往往赚公道挣大钱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汉奸的后代比老八路的后代生活的还滋润、幸福!”
“弟妹,你眼皮都打架了就别送了,快回去休息吧!”古大伟一边推着自行车往外走,一边对高天河说,“明天机关干部每人集资6000元修工业园内路,副科级干部8000元,我集资都2万多了,基金会兑付5000元,示范基地建设3000元,招商引资5000元,这不工业园修路8000元,2万1了。”
“你们也不容易,起早贪黑的,还得集资,这些钱涨不涨利息,早晚还给你们不?这公家的饭也真不好吃!”牛二虎的妻子揉着红肿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说。
“这还不都是为了古镇的发展,个人付出点算什么,给不给以后再说吧,但愿古镇真正能好起来,老百姓日子好一点,我们也问心无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