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发现自打从老林回村,他就开始不顺利。
如果生活是一根线,最近变得一团乱麻到处都是小疙瘩。如果生活是一条路,坑坑洼洼免不了,只是最近他掉坑里的次数未免太频繁了些。
开始只是王神念单方面宣布了带安敬思回家,二狗子对于家里多了个玩伴一开始是感到兴奋的,所以在鼓动安敬思回村这事上他很是推波助澜不留余力。待得灰猴子般的安敬思拾缀得干净利索,向来对人热情的二狗他娘对这个唇红齿白,面如傅粉,粉雕玉琢般地娃娃顿时愈发关照,加之安敬思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前些年的动荡生活又使他深谙世事一副安静纯良成熟懂事的乖巧模样,对照着口没遮拦张牙舞爪惯的二狗子产生了鲜明对比。于是,最近二狗他娘简直把安敬思疼到了心尖尖上,对待二狗子难免呼来喝去的怠慢一些。
二狗暗想:我可是亲生的喂?
落差如此,这就让二狗子很是有些忿忿了。
二狗子私下里数次向木头抱怨,安敬思那小子不过是个好皮囊的小白脸。并且单方面宣布了安敬思的外号:灰猴儿。
人走霉运喝凉水都塞牙,二狗子偷摸还刀的时候被夫子当场抓获,随即宣布演说评话时不许二狗一旁听讲。这评话可是专讲二狗子感兴趣的忠烈将门、英雄豪杰、江湖侠客的故事,二狗尚未来得及沮丧,夫子又宣布为惩罚二狗不告而取的行径,所以二狗子每天早晨都得绕着四方球场跑足二十圈,每当二狗绕场跑步周围总是传来奚落玩笑声……
事情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球场上富贵当众宣布由于二狗藐视群众的行为所以他成为了不受欢迎的人,而灰猴儿安敬思由于是球场新人引发了大家极大关注。二狗子本待看球场新人安敬思洋相——结果引发关注后灰猴儿初初登场就不负众望,凭借苦难生活历练出的剽悍敏捷征服了球场受到大家的拥戴。甚至于最近很有一些女孩儿出现在球场围观,每当灰猴儿持球就发出让场下观球的二狗子烦闷不已得聒噪声。对于此,二狗子不屑地向木头表示都是些肤浅的女人。
最近饱受冷遇沮丧落魄的二狗子很是苦闷,人在苦闷的时候或者吃不下或者吃得更多,二狗子显然是后者。总是肚子饥饿的二狗子灵光一闪,想起最近的愤懑都是进林导致的后果。当初进林可是为了找黑虎,据说找到黑虎就能喝上王二娘那鲜美无比的山鸡汤?于是急公好义的正义使者王二狗拉上了木头,要上王二娘家讨山鸡汤喝。当然,此事在口头上是为了庆祝迷途黑虎在二狗、木头帮助下的回归。
木头隔壁王二娘家那口子老王同志当时正在家门口晒太阳。眯缝着眼睛,手拿着羽扇,躺在藤椅上晃晃悠悠,嘴里还哼唱着小曲儿:“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俨然一副老神在在冲淡恬静有道高士的模样。
二狗子看着这藤椅就来气,这可是老王从他那诓骗去的。
当时,老王在村头和人摆棋斗嘴,二狗子近来闲得无事听老头子们斗嘴也是个乐呵。结果这老王就找上了二狗说是看他根骨精奇资质卓异,硬要教他下棋。二狗子本是不愿,一班老头起哄下也不知怎么就着了老王的道。老王头教了二狗基本规则后上来就是试手,结果二狗子就杀了老王头一个面红耳赤。这下二狗很是有些振奋,正要大展雄威继续杀老王个片甲不留,就听得老王一句:且慢!
正兴起的二狗如何忍耐得过?
于是这老王欺他年幼诓他打个赌斗:若是二狗赢了,老王头从此认二狗做师傅。若是二狗输了,他家那把藤椅老王看着眼热,不如就拿此物做赌。
二狗想着方才便是赢了,从此多个老头当徒弟倒是桩趣事,就此答应……结果二狗只好把他阿爹的藤椅偷将出来做了结,然后回家生受了一顿暴揍。
你说二狗看着这藤椅如何不生气?
“二狗子,怎得这般狼狈?今日无事是来看我这个老头子,还是又要跟我赌斗一番啊?哈哈哈……”老王看到二狗倒是先开口逗弄起来,一张老脸在二狗眼里很是阴阳怪气。
“我才不赌,夫子说过赌博是大害!前些事已了,我不与你个老头计较。今日来是为了庆祝我和木头帮助你家寻回了迷途的黑虎。”二狗此时乍看上去倒是赤忱磊落。
可是这老王头就很有些不可理喻胡搅蛮缠了:“黑虎是我求你去寻回来的?简直是狗拿耗子,皇帝不急太监急……再说了怎么知道你不去寻黑虎子就不会回来?我的黑虎子可聪明得紧,哪里需要劳烦你去找……”说话时那白胡子一颤一颤和那张神气活现的脸倒是相得益彰。
二狗想起为寻黑虎近日里落下种种委屈,不由得悲从心中来,眼眶一红,险些落下那男儿泪。木头正要开解,二狗又听得老王头将他比作拿耗子的狗、多管闲事的太监,这太监是个什么东西爱听评话故事的二狗子可是明白得很。顿时恶向胆边生,将头一低俯身就要冲撞向老王,木头一时没拉住,看着老王那颤悠悠的身子不由得担心,又觉得二狗此举很是有些解气。
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所料,也不见老王惊惶闪躲,只是随意伸手那么一挥,二狗子就如打着璇儿的陀螺,团团转动着冲向墙角摔了个狗吃屎。不幸的事情是二狗摔跤的位置恰是黑虎习惯的便厕,更不幸运的是滚了一身狗屎如何恶心暂且不表,二狗摔了个狗吃屎是真的吃到了狗屎。
二狗子伤心委屈愤懑不甘顿时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之凄惨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木头蹲在二狗身边,很是陪他哭了个痛快。半晌后二狗子还不说话,只是抽噎着看向老王,目光如电,满眼赤红里是道不尽的愤恨。
一旁观瞧的老王头没有伤心落泪也没有胆寒心颤,只是含笑抚须,有豪迈的哈哈哈哈声不绝于耳。
“哭够了没?若是哭够了,回家去换洗干净来喝汤,我可受不得你这满身狗屎味儿……”说完就扛着藤椅,哼唱着小曲儿,施施然转身进了屋。
老头话音落地,二人登时愣住,“木头,你说这老亡八是啥意思?”
“可能是让你洗干净了去他那儿喝汤吧”木头挠头摊手后又伸手一指二狗“也可能是羞辱你满身这那啥。你去不去喝汤?也许进去了后他继续装聋作哑又平白给他折辱一次!”
“且,没这么绕,反正这老亡八肯定没安好心!这梁子我跟他结定了,和他没完……”二狗子想起心头恨就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狼崽子模样。
“这么说你不去?”
“咋不去,他自己叫我们去的好意思不给?真不给我就嚷的这满村人都知道,让大家都说道说道来评一评理!他要是有汤,我凭什么不喝。我非得多喝那么几大碗出气!他打了我这可是汤药费,找狗的劳务费还没跟他算了。走,陪我回家换衣服……”
二狗子顶着满身狗屎在一村人的指指点点下昂首回家仿佛一个得胜将军,一边的木头羞愧得恨不能把头埋进泥巴地里。他很想告诉大家,我跟边上这人可不熟悉!奈何二狗、木头在满村人眼里早已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说不认识这话木头还真开不了口——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
二狗面带着如春风一般温暖的亲切笑容,一边向着村里一班老头闲汉碎嘴婆子挥手致意,一边对着身边的木头敦敦教导:“木头,看见没?这就是大将风度,咱可是输人不输阵。”
看着二狗子那副骄傲得小公鸡般的样子,竟然是有些自得了。木头心里暗自腹诽:道理还可以这样讲?
木头在饱受视奸的压力下一路陪伴着二狗回家,二狗他娘看见满身臭狗屎的二狗子如何发出杀猪般的哀嚎以及如何高声碎碎念叨个不停都暂且按下不表。
“木头,我感觉我这一身味道像是洗不掉了啊……以后……”正在为喝汤而努力洁净自己的二狗子向着木头抱怨。
隔着木窗棂,声音穿过蒸腾缭绕的蒙蒙水雾,站在外面等待的木头隐约又听到了二狗子压抑的哭声,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四十五度角抬头看向满天流云,眼里有旁人莫名的早熟忧伤。情绪若是能凝虚化实,估计这二人的悲伤要逆流成河……
“以后……都说臭男人,臭男人,没人能像你这般臭简直闻者欲呕,所以你现在就已经提前成为一个合格的男人了。以后,你会是个大丈夫!”
水汽下,二狗子边哭边笑。
……
“……时有萨珊、笈多联军犯境,安西都督龙骧将军王僧辩欲援。未至,及碎叶城消息隔绝,孤军被围一年有余,犹酣战不止,萨珊、笈多顿兵不前。城破,将军奋余力战至死,杀伤数百……敌酋大怒,戮尸剖腹,腹中仅枯草树皮,唯胆大如斗。众皆叹曰:老贼真英雄豪气也!故厚葬之。惜道阻且长,又年余,此事方至京中,帝默然,寒衣素食,月余里每每若杜鹃泣血,屡言欲亲往征之,群臣苦劝,大将军、丞相王景略跪于阶前,帝垂泪不语……经年,安北都督骠骑将军安敬思听闻死讯,瞠目欲裂暗垂血泪,上表言:欲灭西……后安骠骑病死征途……帝闻讯,薨。”——《神京旧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