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似拿起那破了口的白瓷碗,仰起头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掉。重重放下一抹嘴,发现仍是难掩心中躁意,不由摇摇头自嘲:“两世为人仍是行不得这御下权谋之道,莫不是理科男就是天生情商低?”复又思至那乡邻此刻簇拥着那许公子共谋大事的模样,又忍不禁暗暗发笑,摇头晃脑往灶火间而去。目光所至,只有几捆湿柴,一锅凝了的稀粥,半个嗖窝头。且念及那许公子若大事得成,说不得自己也得出一份力,平白贡献给那硕鼠几两银钱,更是无奈之极,长叹一声:“卷中飘渺欲渡是那不染尘埃临江仙,卷外执笔未落正要把斯文换柴米一俗人,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身是画中人?”
“并非你无缘,奈何不自知。”温似头也不回:“别吹牛了老瞎子,倘若你真有那么大本领,又怎会连自己残疾都料理不好要我照顾,对了,今晚能换个口味吗?比如路口的汤面?酸爽宜人,最重要好消化,适合你这样的老年人。”
“不行,就得醉鸡配花雕。”“就汤面,爱吃不吃。”温似逃也似离开了屋子,漫步在街道上长出一口气,心道:“求仙问道?不不不,我可是正经的唯物主义者,这老瞎子怕是岁数大了中了风,连自己人都唬。”正神游物外,冷不丁一巴掌拍在肩头:“温哥儿!你怎么在这里!”猛地转过头一看:“哦,原来是石头,吓我一跳,我正溜弯呢,什么事?”少年虎头虎脑,壮硕的身材却有不符形象的腼腆,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吓到你了温哥,我太高兴了,正找你呢,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什么事,说吧。”少年涨红了脸四下瞄了瞄,“温哥儿能换个地方吗,我有些难为情。”温似打个哈欠:“要问快问,我还有事,你要不说我可就走了。”说罢便要迈开脚。“别别别,我说我说。”少年急忙拉住温似的胳膊,凑到跟前用那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说:“我喜欢丁丁。”
温似玩心大起,装模作样把手作喇叭状比在耳朵旁:“什么?石头你说啥我没听清。”“我喜欢丁丁,”“大点声,听不见!”“我喜欢丁丁!”石头原地一跺脚大喝一声,引得旁人一番指指点点,温似这才开怀大笑:“这少男情怀,总是湿啊。哈哈哈哈。”“好啊,温哥儿你竟故意捉弄我!”少年不禁有几分羞恼,温似被他这么一瞪,这才收敛了笑容,强打起几分严肃说道:“好了,你喜欢丁丁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定然会为你保密的。”说罢转头便要走,不想又被一把扯住胳膊“这就完啦?温哥儿你给我出出主意啊!”“出主意?什么主意?”温似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才能,怎么才能让她也喜欢上我呢?”少年低下了头似是呐呐自语。温似这才恍然大悟:“果然这少男情怀不可以成年人思维判之。”旋及语重心长地踮起脚拍了拍少年肩膀:“你不可能主动改变别人的想法,如果她喜欢你,你什么都不用改,如果她不喜欢你,你竭力向她希望的方向靠拢,结果不仅收获到一个不像自己的自己,也未必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可是书里不是这么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方法得当,定当,定当有所回应!”“痴儿,真是痴儿。想那书中本意为你得先成了君子,方可行那君子淑女的游戏,想那杨家也算一方乡绅,那杨丁丁自然算的上淑女了,你看看自己哪有半点像个君子?君子乃是考取了功名,名利双收的强者,自然有数不清的淑女心系。至于方法得不得当吗,表明心意就好比是确定胜利后的鸣金收兵,而非宣布发起进攻的三趟鼓。可以适当关心,不可逾礼,不可荒废学业,你可明白。?”轻轻敲了一记脑瓜崩,温似不再看那少男美好幻想被击碎的失魂模样,口中唱起:“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晒笑几声,大步走向街心,温似要买面,要照顾老瞎子,要思考在这方世界过活的方向,没空相信和寻找爱情。
“小二,一碗汤面!”“好嘞温哥儿。”
温似在摊前拣了张稍干净的桌子坐下,皱起那两条浓眉:“这老头见不着那花雕醉鸡定然是不肯罢休的,也不知这么大岁数人哪来那么好的胃口。可是这天色将晚要去哪弄些银钱?真不该将那箩筐弃在门外被那闲汉白白占了便宜,发什么野驴脾气与钱过不去。”暗暗懊恼自不必提。“少年郎,可否与贫僧拼个座?”温似头也不抬:“不好意思,我等人。”“此言差矣,你怎知你要等之人一定来,又怎知你要等之人不正是贫僧?”“诶我说今日这惹人嫌的扎堆来吗?”温似眯起眼抬起头,不想映入眼帘是一怎么都无法让人心生恼怒的黄牙老僧,紧凑的五官分布在一张宽泛的脸上,干橘皮也似得脸上星星点点的老人斑。此刻那秃子正捋着下巴黑痣上几根杂毛,咧嘴漏出那满口黄牙,努力扮作慈祥的望着温似。目睹这份尊容,温似乐了:“改变不了的事得平静接受,高僧想来是要与我卜算前程,少说挣得一碗汤面?不如我先为阁下一测面相如何?”“哦,不想你亦精通此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吾道不孤,吾道不孤阿。想来今日你我相见,定是因缘即会,前尘注定,怎耐贫僧腹中空空,腹中金书玉断难以吐露,不如给我也来上一碗汤面,咱爷俩边吃边谈?”“那却是不用了,小儿把我的汤面与了这位僧人。”温似站起身来,便要离去。“苦海无边,换舟亦不渡,更何况这面,更要是这粗瓷碗才能装的合衬,换了可就称不上佛法自然了。”温似猛的把头一回,死死的盯住那僧人:“你有办法让我回去?”“回去?贫僧可没有那么大的本领,可贫僧能让你跳出这苦海,换一池更大的苦海。”那道人嘿嘿一笑,乌黑的眸子似有星云流转,仿佛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温似不禁沉溺其中,画面一闪,便是曾经温暖的家,再一转便是那雨天树下,一道闪电劈过,眼前的一切,惊恐的伸手跑来的亲友也越来越模糊,“不!不要!”温似困兽般歇斯底里抓去,却扑了个空。又一转,便是温似辛苦考取功名,兢兢业业牧养一方,因酒醉妄议朝政,被打入大牢。一刀枭首悬于闹市遭万人唾骂。再一转,便是碧空万里,温似居高临下望着世间兴衰,无悲无喜,手指一动便有搬山拿海之力,最后一切都归于沉寂。温似睁开眼,还带着未干的泪花。“有趣,不仅是这种诡异体质,灵魂还如此坚韧,简直是我门下大道最好的传人。怎么样少年郎,拜我为师,让你走上仙路,从此脱离这世间泥潭?”温似小心擦了擦眼中泪水,看了看身边如同胶质一般被冻住的行人和街道,嘲弄地说:“你这仙人也真是够丢份的,居然要求着凡人给你当弟子,这仙要是都如你这般,不修也罢!放你温爷爷出去,要么你就杀了我!修仙?我修你三嫂!老贼秃!”
那老和尚也不恼,饶有兴味的看着温似:“还是头一次见如此不怕死的凡人,贫僧更喜欢你了,如此良材美质,不做我徒弟真是暴敛天物,说不得贫僧要先把你带走好生劝教,日后你懂事了自当感激涕零。”说罢僧衣一卷,温似只觉无边黑暗滚滚而来,心生无力。陡然听得一声清吟:“天心纵横九万里,一剑光寒十四洲!”紧跟这便是刺拉一声,似是那画布裂帛,又像那春风裁纸。但见一遛黑烟灰溜溜地从天边划过,温似觉得眼前街道行人重又鲜活了起来,心头那被压抑的感觉也荡然无存,拍了拍屁股站起来:“那两句诗是什么意思?”“但凡明门大派,打架之前互报门派诗号,大概意思是,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长枪。”“挺蠢的。”“是吗,还好吧,我也觉得挺蠢的。”“刚才那个老秃驴与你相比谁厉害?”“那魔宗老鬼与我比半斤八两吧。”“哦,那你也不比他强哪去啊,早知道我就随他去好了。”“他半斤废铁,我八两黄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你这小小年纪这也不信那也不信,亲眼见过修行中人你还不信,你究竟信什么?”
温似忽然站定:“虽然我身上发生的事难以理解,但我坚信仍是量子物理的范畴,做人什么都可以不信,宗教,爱情,思想主义,但是!”温似抬起头望向老瞎子:“要相信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