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巾丢进水盆,砸出不大不小的水花。
陆景阳不悦地皱眉道:“王大锤你真是个实心眼,难道还担心少爷偷学了你的东西不成,堂堂陆家长房长孙坐在这里看你们锻造,已经算给足你天大的颜面,你竟还怀着这龌龊的想法。”
陆寒亭摆手道:“无妨。本来我已说好这几日给大伙沐休的,算来是我食言了。前几天我和陆掌柜讨论了一下,初步定下后面每天工时和每月沐休时间,今日就算你们正常作业,在后面给你们调休补假。”
王大锤首先表示无所谓:“陆家对我等已算是宽宥有加,我叫这些崽子来帮手那是把他们当自己人,沐休什么的大少爷就不要再提了。”
和这些人讲劳动法,他们恐怕永远也不会懂的。
每天作业5个时辰这种事,在陆寒亭看来已经是黑心商人的范畴。让工人多休息,这些人反倒觉得是陆家把他们当外人而耿耿于怀,对于这种事陆寒亭也不指望他们懂,以后运营中慢慢执行,让他们习惯就好。
出了铁铺才发现两旁已经挂起红彤彤的灯笼,天幕完全落了下来,月东在马车旁边来回踱步:“已是亥时,再晚些回去恐怕又要被青老给训斥一顿。”
陆寒亭笑着上马车,掏出王大锤抄录的工序想多看几眼,才反映过来车厢里太黑,又才自嘲地笑笑塞回怀中,靠在包有狼皮的轿厢中假寐。
他曾经一度建议要弄一些虎皮熊皮之类装潢马车,毕竟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这车上渡过,可惜被青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当然是要韬光养晦不能引起家主猜忌之类的话。
陆寒亭最后只能着人寻了两张寻常的灰狼皮包裹。
昨夜因为账目的事在书房呆了一晚上,一松懈下来便觉得疲倦不堪,终于是昏沉沉地睡去,直到月东声音传来陆寒亭才又睁开眼:“到栖园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月东哼哼唧唧到:“还不是近卫营那些人,咱们这么多年进进出出,车里坐着到底谁是他们心里还不清楚,每次都磨磨蹭蹭变着法子找借口阻拦,存心给人不痛快。”
陆寒亭微微点头,这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转身看了看马车:“你去把轿厢上春华府的牌子摘下来,以后都别挂着了。”
话说到一半,陆寒亭忽然愣住,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月东连问了几句没得到回应,忙上前一步,看着少爷满手是血不由大惊:“少爷伤着哪里了?”
陆寒亭脱下手套,看着干干净净的手掌,转身无声地注视着马车,慢慢往后退了两步。
既然不是自己的血,那么车厢里自然有第三人藏匿,随时都能悄无声息地在背后捅自己一刀,想到这里陆寒亭顿觉脊背发凉。
这瞬间,月东整个人如久伏于鞘中终于重见天日的钢刀,纵然是陆寒亭这不懂江湖的纨绔子弟,也感觉到他身上气势的变化。
陆寒亭只觉眼前一花,月东已经进入轿厢中,片刻后才探出脑袋,望着站得远远的陆寒亭低声呼唤着。
车厢里躺着一道人影,那人穿着鹅黄长衣,隐约见着有身下有摊血迹,脸贴在车厢地板上躺着看不清容貌。
陆府作为世家确实有世家的风范与大气,数不计数的宫灯把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昼,借着明亮宫灯能清晰地看见自己找人装潢在车厢内的狼皮竟然也沾染了血迹,这让陆寒亭更加不悦。
“去城里,找个稍微偏僻的地方,将这人丢了,再把马车清洗一遍。”
“咱不管?就这样任她流血,不消多久便把命交代出去,我就不明白少爷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江湖人。”
“一群只会打打杀杀用暴露解决问题、制造麻烦的莽夫。”
“也是。”月东从小就被选入近卫营,虽然有着江湖一等一的身手,却从来没在江湖上走动过,很自然地认可了少爷的话,自言自语地摇头叹息着:“小小女娃娃在家里带着哪点不好,偏要混江湖,客死异乡注定是你们这些人的归属。”
客死异乡几个字钻入耳中,陆寒亭忽然想到那片黑黝黝的树林,想到陆怀头颅掉在一推血糊糊的肉糜中的情形。
心没来由地一颤,又靠近两步用手微微捂着鼻子:“你把她翻过来,我看看。”
殷红的鲜血如桃花般遮掩着半张惨白的脸,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这一切都说明已经昏迷过去的江湖人正遭受着极大的痛楚,纵是如此手里依然抓着一柄绿伞不放。
半响,陆寒亭才道:“把她扶到我房里……想什么呢,我不是那个意思。”
“少爷,这可是江湖人,不是乐坊里面那些只会抚琴奏曲的女子,这人咱们还是别救的好。要我看来是时候给少爷找一桩亲事了,再有一段日子少爷就满十八……。”
“我堂堂陆家大少爷,让一个江湖女子以身相许又如何,再耽搁当心真流血致死。”陆寒亭不耐烦地喝止道:“青老的唠叨倒是被你学了十之**。”
栖园、侧房。
陆寒亭房间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一些响动,而作为主人的他却坐在外面台阶上自言自语着:“失算了。”
“少爷失算了什么事。”
陆寒亭听着声音忙扭头回身,却见着青老正抱着一只黑猫,微笑着站在身后:“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像猫一样走路没有半点声响。”
“人上年纪行动就慢了下来,脚步也不像年轻时候那样重,加上少爷心里惦记着屋里的姑娘,自然是听不见我到来。”
“东叔嘴越来越碎了,这事也要向你汇报,大夫还没来你倒是先来了。”
青老面带笑容微微欠身:“他负担着栖园所有人安危,有江湖人进来自然得禀报。农夫与蛇的故事还是少爷你去年讲给我们听的,那毕竟是江湖人,江洋大盗脸上也没有刺字,少爷莫要见着那姑娘年轻漂亮就以为无事,这世间最毒的蛇往往披着最漂亮的外衣……”
青老属于是真正经历过岁月的人,这点从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已经体现出来。
更重要的一点是任何事都能上纲上线地讲出一堆的道理,连一个细微的眼神都带着说教的味道,三两句话就套走一大堆情况,而他自己的过去打死也问不出半点来。
在上过几次当后,陆寒亭再也不敢和这看似年迈实则狡猾的老狐狸说太多话。
“大夫不会来了。”絮絮叨叨了半天,青老才想起正事:“是少爷叫月东去请的大夫?里面那受伤的姑娘身份你知道吗,陆家为什么要将护卫营和近卫营分开,禁止护卫营那些江湖人踏足内府的缘由你可知道,要是近卫营听说这事登门的话,少爷又打算如何处置?”
陆寒亭反问道:“难道要那姑娘死在栖园,我们什么也不做?”
“老头子觉得,少爷压根就不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