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亭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推开门。
经过一夜的思虑,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将桌面上那些乱七糟八的纸叠好,卷成筒状捏在手中。
青老抱着黑猫坐在远处台阶上,听见书房响动马上起身迎上来:“少爷这是要出门。”
“嗯,有数月没去夏奎府向二叔请安了,若娘问起便说早饭不用等我,给我留着便是。”陆寒亭说话间绕过青老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听着身后重重的一声叹息。
陆寒亭回身过来望着青老:“有事?”
“倒没什么事,这人上年纪了没啥瞌睡,就喜欢到处走走到处转转。”青老又叹息一声:“以前少爷常常在外面花天酒地,对主母也只是礼貌请安,没有多余亲情,自己妹妹几天不归家也从未见着有过半点关心,我原以为少爷是一个贪玩薄情之人,原来是老头子看错了,实乃重情之人。”
陆寒亭愣在原地反复琢磨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最后淡淡一笑:“青老这是在说我认贼作父,不关心娘和五月,却是对不该关心的事格外上心。”
“少爷,有些事是家主关心的,外人去插手叫逾制。”青老低头逗弄着怀里黑猫,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爱答不理地探了下爪子将想凑过来的那张老脸推开。青老嘿嘿笑着道:“大少爷想过没有,你这时候去必然会见着金龙少爷,别忘了半个月前他对小姐做了些什么。”
“一码归一码,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可人家是否也和你想的一样呢。少爷这些天要彩珠查看铁铺过往一年的账簿,必然是发现一些不妥之处,我虽然老了但还不糊涂,只想问少爷几句。你可知钱账房的身份过往?”
“知道,他曾经是三叔的家奴,十多年前的时候被三叔举荐入了西阁,从伙计到算子,又从算子做到师爷,两年前才做了西阁账房,正是因为做了账房他才有能力贪墨家族财产,要不是看了这些数据,谁能想到一个无儿无女没有子嗣家人的账房,竟然贪墨了这么多银子。”
青老继续问道:“既然你知道他是三爷的家奴,少爷这一步踏出去,三爷会怎么想?前段时间重开宗殿,这么大的动静家主会不知道?说到底主母还是他大嫂,可至今他有踏入栖园看望半步?家主掌持陆家所有买卖,经他手的银子已经不能用数目来衡量,你觉得他是在乎这些银子还是在乎来自少爷的威胁?”
青老的嗓音低沉而缓慢,却如一柄铁锤,每一个字都重重撞击在他心坎上:“可是……我不能就这么看着这只老鼠在陆府肆虐横行。”
“世间的事,永远不会只一种解决之道。当没法从家主那里寻找正义的时候,少爷是不是该换一个思路?”
“你想要我和钱生钱同流合污!”陆寒亭略微一想便明白青老言外之意:“昨晚上我不是没想过这念头,从钱账房哪里黑吃黑,这既是对他的一种惩治,同时也能缓解栖园的很多压力。只要有了钱娘也不会整天愁眉不展,安心地颐养天年。可是这样做和那只姓钱的硕鼠又有什么区别,啃噬的还是陆家的钱……难道还有第三种办法?”
青老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抱着猫离开了。
这种打哑谜的方式让陆寒亭极不习惯,不过倒是让他心稍微冷静下来,沉默地仰望天空,思绪却回到那片幽暗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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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毕竟是陆家长房长孙,纵然二弟得去家主之位,也绝不可能短时间让人心归附,必然有人希望着你能重掌陆家,逐渐就会形成两个不死不休的阵营。兄弟阋墙、叔侄反睦,此后陆家恐怕永无宁日,所以你得以家族荣誉为重,不做任何伤害陆家利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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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怀的遗言在脑海中回响,就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魔咒。
吃过早饭,他又去了铁铺,把自己和那些铁匠都关在室内。
掌柜陆景阳不断换着湿毛巾递过来:“王师傅是老手了,做不出来少爷想要的传奇阶兵器,但普通的利器还是不会出差错的,这里炉火太旺,要不咱们去外面等着吧。”
陆寒亭瞪了对方一眼,将浸过井水的毛巾递回去,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王大锤等人忙活。
陆景阳被那一眼瞪得不敢多言,只是心中奇怪。
这长房长孙分明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废物,而他这十多年也不去辩解,只是天天寻欢找乐,难道他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自小便有如此心机!”陆景阳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猜测是正确的,越是如此越觉得大少爷的可怕,连这身墨黑长衫都透着一股邪魅。
一番忙活后,王大锤才捧着一柄铁条过来:“少爷,这就是铸造武器的全过程,后面打磨、剑柄夹片都是精细活,非短时间能够完成。下面弟子用桃木夹条捆绳勉强可握,也算是打成了一柄武器了,只开了一点刃,若是要测试锋利恐怕不能详尽得知。”
“无妨。”陆寒亭接过黑漆漆的长剑端详着,用手指在剑脊上弹了几下,电视上那些大侠扣指剑鸣呼应的情形并没出现,反倒是把他手指震得微微发疼。
王大锤看着陆寒亭模样便知道这少爷对锻造属门外汉,请过长剑往旁边一堆铁条上斩去,一声干脆利落的脆响后,那堆铁条竟然被这一剑斩断五六根:“三百锻是我的极限,已算是一流兵器。当初师尊曾言‘使工师击冶石,求其铁烧冶之,使成水,乃后使良工万锻之,乃成传奇’。”
“三百锻!”陆寒亭脸上没多少表情,但心中却是惊讶至及。
他确实不懂冶铁,但毕竟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学过工业革命,也懂得这百锻二字背后的含义。
这已经是技术上的一种极大进步。
“和陆刀比较起来如何?”陆寒亭口中的陆刀自然是不愠、不言、不离、不自在。
王大锤面有愧色,挠着脑袋憨厚地笑笑:“这四柄刀是陆家铸剑技巧和工艺的巅峰之作,这里面还有很多偶然因素,纵是师父一生也只打出九件传奇阶兵器,从无十成把握。”
见大少爷沉默不语,王大锤又从怀里掏出几张微皱的纸片:“按照您的要求,我已命弟子将步骤列出,从挑选矿石到炼化为水再到锻打以及淬火都大致列出,但其中一些手艺关隘,限于师门规则请恕在下无法详尽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