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片自枝上剥离,弯曲成漩涡状,再飞舞于空中,坠落地上。
朝夕靠着树,看着修闲在从容地忙碌着。
她觉得这是一种享受。
忘了是谁说过,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
嗯,似乎正是如此。
她一时看得失了神。
“好了。”不久之后,修闲将手里的木杖支在地上,用力试了试。
他很满意。
“还是那把剑漂亮。”朝夕看着拐杖,忍不住说心里话。
修闲笑笑。
剑已碎断,碎得有价值,断得不可惜。
可再如何有价值,再如何不可惜,也不如仍被他握在手中,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他拿着拐杖走出树林,来到河边,她跟在后边,亦步亦趋。
“试试。”修闲将木杖递给了叶俊。
“真是……”叶俊接过拐杖,忍不住拿在手中翻来复去地看。
“真是漂亮。”他低声嘀咕着:“我怎么觉得它应该是一柄剑呢?”
修闲笑笑。
多年用剑,便形成了习惯,做一把杖,竟然也便做出了剑的感觉。
杖非剑,但却有剑意在身。
“感觉我这样的武者,不大配得上它。”叶俊咧嘴笑笑。
“一把拐杖而已。”修闲说,“试试看。”
“好。”叶俊点头,大手拄着那杖,借其力省去了腿部的发力,慢慢向前走。
越走越稳,最终甚至可以小快步向前。
他笑了:“握着真舒服,像手臂长长了一般。舒服!”
“上路吧。”修闲说。
朝夕看天,看地,看景物,辨出方向,引路向前。
叶秀不放心哥哥自己走,便始终守在他身旁,遇到不平道路,便急忙搀扶。叶俊边走边问:“修……修大师……”
修闲不解:这是什么称呼?
“也不知应该怎么叫。”叶俊嘿嘿地笑,“就是觉得不能直呼名字,那显得不够……不够敬重。”
“无所谓。”修闲说。
“您当时……踩着剑飞的那种功夫,是怎么个名堂呢?”叶俊问。
“想学?”修闲问。
“想!”叶俊立刻点头。
修闲笑笑,并不回答。
叶俊的心里痒到了极点,却又不敢没完没了地啰嗦。他知道但凡高人都是有怪脾气的,都是喜欢故作高深的,所以修闲此时不语的意义,可能很深。
他不敢乱猜,也不敢乱语,便老实地往前走。
他老实人有老实人的智慧——我说了想法,你已知道,那同意还是不同意,也就是你一句话。
我等着便是,不急。
可不能胡乱说话,再画蛇添足,影响了你的主意。
叶秀问朝夕:“姐姐,我们是要去哪里?”
“宋、陈两国边境之地,有一座山,名叫妙仙山。山中有一座仙门,名唤众妙门。”朝夕说,“我们便去那里。”
“姐姐是那里的仙师?”叶秀问。
朝夕摇头:“我哥哥是那里的书阁执事,我却还不是门人。”
她摸着腰间的锦囊,心情有些忐忑。
按说凭着这具兽宝,自己应该算是立了大功,可以免试入仙门。但……
自己毕竟串通张仙师盗了界印,而此行的结果,却是张仙师命丧于兽界。这又是大过。不知众妙门会怎么处置自己,是可能允许自己将功补过,还是……
她咬了咬嘴唇,心想:这件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贪心,结果害了张叔叔。他们若是要罚我,我便受着,怎样罚都好。便是……
她心中一阵难过,想到最坏的结果,把心一横:便是让我偿命,我也认。
叶秀见朝夕若有所思,不再说话,便又望向修闲,问:“修哥哥,你先前踩着剑飞,是武功吗?”
“算是,也不算是。”修闲说。
“那到底是什么呢?”叶秀不解。
“你想学?”修闲笑问。
叶俊眼睛瞪得老大,喘起了粗气。
他在琢磨修闲会不会顺着这话题,答应自己方才的请求。
“不想。”叶秀摇头,“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东西,虽然知道有用,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随心随性便好。”修闲说。
然后便不再言。
叶俊心里好一阵失望,狠狠瞪了妹妹两眼。叶秀发现哥哥目光不对,便问:“哥,你瞪我干嘛?”
“没。”叶俊急忙转头,“我是眼睛发痒,又不敢揉,所以瞪两下解解痒。”
“可别揉。”叶秀认真地说,“有俗语说的好——耳不掏不聋,眼不揉不瞎。”
“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叶俊皱眉,随即又点头:“嗯,倒是有道理,所以我才没揉,就瞪瞪。”
“瞪眼不解痒啊。”叶秀认真地说,“挤眼,用力挤,这才解痒。哥,你快试试。”
“不用了,已经好了。”叶俊摇头。
“试试啊!”叶秀说。
“好吧……”
一路行来,叶俊挤眉弄眼不断。
修闲觉得这对兄妹挺有意思的。
一日行来无事,将近黄昏时,远远见到一座大城。朝夕露出笑容:“真好,不用露宿野地了。”
“可以弄几匹马。”叶俊嘀咕着,同时在心里可惜自己的那几匹好马。
全遗落在兽界,一匹也没带回,真是可惜。
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啊!
天将黑前,一行人来到城前。入城时,守门兵丁故意刁难,以天色将晚为由,要拒几人入城。朝夕不住解释,但兵丁就是冷着脸不让进。
“怎么办?”朝夕无奈转头看着修闲。
“仙师在人间,总有些地位吧?”修闲问。
“当然。”朝夕点头,不明白他为何提此事。
真是个纯真得近于蠢的姑娘。
修闲笑了笑。
“朝夕姑娘,你展示一下仙法,这些家伙哪里还敢拦着你?”叶俊在旁提醒。
朝夕这才恍然,转身掐了个指诀,刹那聚天地灵元而成剑羽鸟,在那些兵丁头上盘旋一周。
兵丁们吓得脸都变了颜色,一个军官急忙自城内门岗中跑了过来,大骂道:“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竟然刁难到仙师头上来了,真是狗胆包天!”
到了朝夕面前,立刻换上笑脸,哈着腰道:“仙师莫怪,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您可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您快请!”
兵丁们急忙陪着笑脸退到一旁,躬着身子做出欢迎状。
朝夕哼了一声,大步而入。
那军官恭敬地陪在一旁,一直将几人送入城门内。
叶俊并未径直入城而去,而是拉过军官,问道:“我说这位军爷……”
“可不敢当。”军官急忙摇头。
“城里客栈哪家好?票号在哪条街?牲口市又在哪边?”他问。
军官急忙一一解答,叶俊谢过后,依军官描述在前引路,将几人带到一家三层楼的客栈前。
他到柜前,让掌柜开四个相邻的房间,从怀里掏出钱袋,交足了押金。
但可惜客栈并没那么多相邻房间,几人也只能分散来住。
“劳你破费了。”朝夕这时才想到出门在外,住宿吃喝都要钱,自己却什么也没带,一时面色发红,心想若不是有叶俊在,只怕要出丑。
叶俊咧嘴一笑:“我命都是你们给的,这点钱算什么。”
正说着,外面一阵车马声,接着,一队人马进入客栈,个个魁梧壮硕,佩刀带剑。
外面有马嘶声,叶俊喜欢马,听出几匹马都是良驹,便忍不住出去看,只见外面除了有几匹好马正被伙计帮着牵向后院,还有一辆大车。
那车上,生铁为笼,囚着一个极是粗壮的汉子,蜷缩在笼中,乱发遮挡了脸,但一对明亮的眼,却放射出如电眼神。
犀利!
叶俊暗赞了一声。
此时,那汉子嘶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兄弟,能给口水吗?”
叶俊点了点头。
刚转身,便见两个汉子走了出来,瞪了他一眼:“少多事!”
然后便过去,自己牵了马,跟着让伙计向后院而去。
叶俊皱眉道:“给他口水喝又能如何?”
那两个汉子没理他,径自去了。笼中汉子回头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叶俊嘀咕几声,向内走去。
内有伙计在等着他,见他进来,便引他来到楼上房间。
几人走了一天,都有些疲倦,要了点简单的饭菜在屋中用过后,便都休息了。
修闲什么也没吃,点了一壶酒,尝了一口,便又放下。
实在不是享受。
他并不困,有些无聊,便推开窗子望天,却见后院昏黄灯火下,一架载有生铁笼子的车停在马厩旁。
笼中的汉子,望着马厩水槽内的清水,咽着口水,极是难过。
修闲看着他,看了很久。
汉子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便抬起头,两人隔空对视,许久之后,汉子费力地开口,指着水槽问:“能帮我掬一捧水喝吗?”
修闲回头,拿起桌上酒杯,交酒倒回壶内,向杯里倒了杯茶,自窗口一跃而下,飘然落地无声。
“好身手。”汉子赞了一声。
修闲走到近前,将杯子递入笼内,汉子双手接过,大口喝下,然后双手捧着杯子奉还,道声:“多谢。”
再咂咂嘴,一笑:“有酒味。好酒!”
修闲打量这汉子,注视着他那双会发光的眼,看了许久。
“能再来一口吗?”汉子见修闲没有离去之意,便试探着问。
他指着水槽:“不敢劳您再回去,这里的水便成。”
修闲点头,走过去用酒杯盛了一杯,回到车前。
“你干什么?”有厉喝声起,接着,两个壮汉自客栈窗中跳出,疾步上前。
“他口渴。”修闲答。
“少来管闲事!”一个壮汉厉喝,抬手便打飞了修闲手中的酒杯。
修闲看着这壮汉,目光平静。
“不关人家事。”笼中汉子沉声说。
“闭嘴!”另一个汉子踢了笼子一脚。
修闲看了看对方,摇头走开。
“没种的东西。”打飞他手中杯的汉子冷笑,一脸不屑,满眼鄙夷。
小楼窗内,朝夕看着这边,有些生气。
你明明那么厉害,为何要受这种人的气?
蝼蚁咬了蛟龙一口,蛟龙不会气急败坏。
她不是蛟龙,所以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