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我比五柳先生那样的圣贤,我可担当不起。”墨菁见李小红与秋言思站在亭外,便坐起身来。
李小红见他嬉皮笑脸更是生气,责问道:“小魔头,你亲口说过一路听我差遣,无有违抗,那为何你不从我言去捉那孙玉飞,却躲在这里睡大觉?”
墨菁道:“孙玉飞我已捉了。”
“那他人在哪里?”李小红问。
“那边躺着的就是。”
李小红顺着墨菁所指看去,过见一人躺在不远处。她走进查看,确是孙玉飞不假,但已是死人一个。李小红见尸体面部透出青色,当是中毒身亡,于是问道:“可是那白衣男子下的毒手……不会,他只须将孙玉飞刺伤,逼其上岸,然后生擒即可,何必下毒杀害,难不成他也是游龙帮的人……”
墨菁摇了摇头,说道:“是路上所遇的一名女子所为。”墨菁当下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李小红叹息一声道:“便便又冒出个远香阁的女子将孙玉飞毒死了,这样我们有关游龙帮的线索便断了。”
立在一旁的秋言思此时插话道:“记得小红妹妹说过,墨菁你先前身有痼疾,真气不入经脉,当是形同废人一般,试问如何杀得了远香阁的暗香仙子?”
“是了,小魔头,你可要给个解释,免得连累我被秋姐姐怀疑。”李小红亦问。
“此事我也不知,只是一听暗香仙子这个名号,便记起是我杀过的人,至于如何杀,为何杀,全然记不起来。”
停了墨菁之言,三人一时各有心事,皆沉默不语。墨菁尽力回忆前事,仍是一无所得,只好暂且作罢。他于是问道:“你不是将孙玉飞身边的那些喽啰都捉了么,就没问出什么线索?”
李小红道:“若是能从这些喽啰口中问出游龙帮老巢,我又何必让你追那‘飞鱼’。秋姐姐已一一问过那帮乌合之众,他们都是游龙帮设在这一段水域分舵的帮众,根本不知总舵在何处,平日里也只是办几个当家交代的任务,连帮主的面都不曾见过。”
墨菁闻言奇道:“游龙帮行事怎么这般鬼鬼祟祟?”
“游龙帮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似如今这般嚣张,应当已经引起了武林各派的注意,若不隐秘行踪,时刻有灭顶之灾。”李小红道,她本一心想根除游龙帮之祸,此时希望落空很是失落,“想不到这次竟有我筹算不到的意外,枉我成竹在胸欲为民除害,到头来却是害了那客船头儿。我们得罪了游龙帮倒不要紧,只怕游龙帮的那些无耻败类会泄愤于旁人,滥杀无辜船家。”
墨菁见李小红极为失落,上前安慰道:“那白衣男子自称是武当门人,名字似是叫做南宫介,他自言会回山禀报此事。想来有武当派料理此事,你也无须太过担心。”
李小红听罢一惊,“武当派,南宫介,莫不是那司徒空空口中的武当‘小老大’?那被你所破的剑法便是……”
“武当无极剑,我早就看出来了。”墨菁接话道。秋言思听他说到“无极剑”三字,亦不由地专心起来。
“那你不早说。”李小红责怪道,“我还以为你定胜不过那无极剑法,如此看来,武当之行又稳妥了一分。”
“这……”墨菁略一思量,“那南宫介功力不够,施展无极剑最终的六十四变颇为勉强,是故为我所破。若是对手换了武当掌门,其无极剑法威力必然远胜南宫介,到时便怕是我所不敌的了。”
“没关系。”李小红露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反正在我预想中你就不是武当掌门的对手。”
墨菁闻言怒哼一声。
三人返回客船停泊处的路上,墨菁问李小红如何找得到他,李小红说是沿河道追了一阵便发现了他泊于岸边的快艇,于是上岸查探,正逮到他在凉亭之中睡觉。
三人来到泊船之处,恰好看见拿船老大指使水手们鞭打被俘的几个游龙帮众,有一人已被一刀插入胸口,早没了气,而另有一人也被打得皮开肉绽,眼看不活了。
“住手。”李小红上前制止,“船老大你为何杀人?”
船老大答道:“女侠明鉴,非是小的要杀人,而是我若不杀他们,放他们回去通风报信,他们会再带人来杀我。更何况我们这些在这江上混饭吃的,哪一个不恨游龙帮的,今天这些人落在我们手里,大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又有何不妥。”
墨菁插话道:“是了,冤仇相报,天经地义。”
“胡说。”李小红气得跺脚,“秋姐姐,你来替我说句公道话。”
只听秋言思问道:“你们中可有人的亲人朋友被游龙帮所杀害?”见水手之中有三人站出来回应,秋言思又道:“这些人被你们杀了倒也不算冤枉。”
“秋姐姐,你……”李小红见秋言思面若冰霜,很是冷漠无情,一时也找不到言语用以反驳。
说话之间,又有一人被水手鞭打致死。而方才说有亲友被杀的一个水手,此时一咬牙,拔出随身匕首,上前一刀又刺死了一人。其余的游龙帮众见状均哀嚎求饶,痛哭忏悔,但少有水手为之动容。
李小红争道:“船老大住手,你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那游龙帮于江中定然不止一处分舵,他们见孙玉飞拦你不住,应该早已有戒备,并无须这几个喽啰通风报信。船老大,你还是将他们放了,以免多增杀孽。”
船老大不愿得罪孙小红,又见剩下的游龙帮众也都被打得半死不活,便命手下放人。尽管如此,仍有几个与游龙帮怨仇颇深的水手于放人之际暗下黑手,一时只听得游龙帮的喽啰们哀嚎连天。
李小红观之不忍,红了双眼,赌气上船去了。墨菁也要跟着上船,却被秋言思拦在半途。
“小红妹妹心地这般纯良,我不愿令她涉险,你找个时机带她离开吧。”秋言思也不等墨菁回答,说罢便登船去了。
墨菁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不是说过轮不到你来下逐客令么,要走时我自然走。”
又是一日行船无事,黄昏时分,墨菁于甲板上观望,见李小红独自抱膝坐于船头,形单影只,没于残阳余晖之中。
“还在为游龙帮之事发愁?”墨菁上前问道。
李小红点了点头,“若是捉得到孙玉飞,再顺藤摸瓜擒住那游龙帮帮主,剩下的便是些乌合之众,再难成事,游龙帮也就算是除去了。可如今游龙帮已成惊弓之鸟,大概不会蠢到再让我们捉住尾巴。只要我们一离开长江,他们多半便会向船家们报复。”
墨菁道:“事已至此,多想亦是无用。我们到了汉口便离武当不远了,你可想得明白,可是一定要随你的秋姐姐上武当山趟这趟浑水?”
“我觉得秋姐姐是个好人,我又怎能此时弃她而去。更何况我早就想上武当山玩玩了。”李小红似笑未笑。
墨菁闻言大笑,“很好,我还担心你会临阵退缩,并用那个什么赌约来管我,害我白白错过这么大的一场热闹。”
李小红听墨菁说话如此玩笑一般,心情一时轻松了些,笑骂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头,难道不怕把小命丢在了武当山?”
“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丢了也不亏。”墨菁说着转身走了。
李小红被墨菁一闹,得以收拾心绪,便考虑起上武当山夺剑之事。她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止于身后,而来人又站立不语,遂言道:“秋姐姐来了,可有什么事?”
“你还在生今早之事的气么?”秋言思问。
李小红并未答话,反而问道:“我有一句话想问秋姐姐。在姐姐眼中,血债只能血偿,对么?”
“不错。”秋言思冷冷说道,“你没有什么仇人,是以不明白‘仇恨’二字分量之重。”
“这么说来,秋姐姐难道背负着一桩血海深仇?”
“我……”秋言思忽然流露出哀伤神色,“我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言之于此,两人沉默相对,良久之后,秋言思方开口说道:“小红妹妹,武当之行……”
“秋姐姐若是想劝我莫上武当便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武当非去不可。”
“武当之行祸福难料,你何必执意前往。”
“我自有妙计,到时姐姐听我吩咐便是。”李小红自信之余又想到游龙帮之事,神色顿时黯然。
秋言思见多言无益便也自行去了,唯有李小红仍然坐于船头,独对夕阳,目送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大江。
船又行了数日,李小红时时企盼游龙帮再来劫船,然而终是未能如愿。客船得风力相助,第四日近晌午时分便已来到汉口。墨菁一行人下了船,与船家作别,李小红再三叮嘱船老大几个月内不得出航,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三人于江边一家酒馆休息,秋言思向酒馆老板问了去往武当山的道路,并转告于墨菁与李小红。
墨菁一边饮酒一边往长江对岸极目远望,但见对岸有高楼一座,檐牙高啄,飞阁流丹,占据地利,集八方景色于一目之观。墨菁以之相问,李小红望了一眼道:“此楼当是那唤作‘三楚第一楼’的黄鹤楼。”
“原来那便是黄鹤楼。”墨菁叹道,“前往一观如何?”
“渡江来回甚是耗时,还是来日再来的好。”李小红道,“只是过名胜而不观,着实可惜了些。据闻昔日蜀汉大臣费祎登仙之后,驾黄鹤在此憩息,此楼因以得名‘黄鹤楼’。当年诗仙太白亦留诗云:‘颇闻列仙人,于此学飞术。一朝向蓬海,千载空石室。’却不知这世上是否真有仙人?抑或确有飞升之术?说不定那黄鹤楼中或许存有一些轶闻。”
墨菁却是闻之不屑:“那费祎不过是亡国之臣,驾鹤之说诚不足信,多半是蜀地遗老因怀念故国而杜撰的。”
墨菁话声刚落,只听一人说道:“小子年纪轻轻,说话倒是狂妄,汝非亡国故老,又怎知其人亡国之哀。”
墨菁循声望去,只见一男子坐于邻桌饮酒。男子满头银丝,发色如雪,面容却不过是三十几岁的模样,墨菁见了暗暗称奇。
男子盯着酒杯,徐徐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男子声音苍凉萧索,不由地令人想起伤怀往事,墨菁三人均闻声动容。
“你在这里自斟自饮难免烦闷,不如由我来陪你喝上几杯,便不至于如此忧愁了。”李小红拦之不及,墨菁已移座邻桌并叫了两大坛老酒。
“你要请我喝酒?”男子说着抬起头来,双目所射寒意足令墨菁心神一震。
墨菁感到无形压力逼来,镇定心神道:“不错,正所谓一醉解千愁,我看你不止千愁,又何妨一醉。”
“何妨一醉,小子说的不错,只是怕你的酒量灌不醉我。”
墨菁自负酒量过人,如何受得了这般轻视,快语答道:“那你我就比比酒量,看是哪个先醉倒在地。”
男子也不答话,一拂袖便将酒坛泥封破去,伸手往坛上一贴,合抱大小的酒坛便如吸在掌上一般,被他轻易提起。男子仰首痛饮,一口气便将十余斤酒喝得干干净净。
墨菁提了一口真气,也照那男子之法饮了一坛,顿感五内翻腾,真气如沸。
只见男子露出一丝笑意,“小子不错,我便应你之请,与你比比酒量。”男子复又叫了两大坛酒,一如方才干了其中之一。
墨菁催动内力压制酒劲,调息一阵,又饮了一坛,饮罢只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四肢几乎麻木。他忙暗暗运功将酒从指尖逼出,却听那男子说道:“你只管运功逼酒便是,不然就此醉了也甚为无趣。”
墨菁闻言却散了功,怒道:“何须如你所说那般取巧,此时我尚未醉,再饮一坛便是。”他又叫了两坛,抱起其中一坛便饮。
“不忙,不忙。先运功压住酒力再饮不迟。”男子谈笑自若,顷刻间又饮尽了一坛。
墨菁只喝了半坛,再也支持不住,将酒一口喷出。他脸色赤红透紫,摇晃了几步,便倒地不起了。
男子起身探了一下墨菁脉相,摇了摇头,对李小红和秋言思道:“小子内功不错,只是醉得厉害,休息两到三日即可。”男子说罢将酒钱往桌上一抛,转身出了酒家。
秋言思望其背影道:“这人武功竟如此骇人,小红妹妹你可知他的来历?”
“大约可以猜到吧,小魔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敢和他拼酒……”李小红抿嘴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