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的夜晚,好像更加黑暗。夜幕虽然刚刚降临,但已经不露一丝天光。
王宅,早早地闭了门,一家人聚在一起,已经用完餐,在商议事情。
安溪这几个家族,除了王家,都是外来人。就连自称本地家族的王家,也不过是恒朝初建时来到此地的。但就是这一点点的区别,足以让王家人自豪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刚刚说的你们都明白了吗?”王庆余坐在主座上,慢条斯理地对十来个小辈说着,把谋划都告诉了他们。
看着他们稚嫩的脸上冒出欣喜若狂的神情,王庆余暗暗摇了摇头,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和他年纪相仿的几个平辈老人看上去也很欣慰,让他稍稍安心,于是给了王庆丰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准备了。
突然一个青衣仆役扑跌着跑了过来,嘴里大喊着:“老爷,不好了。他们进来了......”
话还没说完,一群人提着红灯笼走到庭院里。蒙着红纸的灯笼,发出诡异的光,看上去十分瘆人。
这群人泾渭分明地分为两部分,一边除了为首的人,都蒙着黑巾,领头的人也是王家的老熟人了,正是闵开。而另一半自然就是白贞松带的归云寨一行人了。
“不知道......”王庆余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刚准备先客气一番,问出来意,看看能不能坐下来聊,毕竟足够的利益面前没有什么不能翻过的。
“听说,你王家把我烈风堂的人跟一条狗来比,那现在呢,狗死了,你们,也没必要活着了吧。而且,我旁边这位,也跟你们有仇。”闵开脸上带着难以言明的笑意,不知是嘲讽还是兴奋,轻淡地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话音落,响起一片拔刀声,整齐协调,是这场杀戮的前奏。
锋刃在火光中划过,舞出一条光带。映着惨红的火光,猩红的罪孽在人心中摇曳。
门口守着两个灰衣人,已经对里面传来的声音习以为常了,面无表情地站成了雕塑。
王庆余流血力竭,倒在地上,弥留之际模糊看到一个黑影倾身下来,在他耳边轻声说:“小鱼小虾就别想着趁水浑了想捞好处,还有,上面的人不是你该提的。放心闭眼吧,没人逃得掉的,都会下去陪你。”
不多时灯火俱灭,一群人又如来时,幽灵般消失在黑夜里。
“听说了吗?”
“是王家那事?”
清晨,肖沉走在街上,听路人交流着眼神窃窃私语,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
略带凉意的凉风,远处隐隐的白雾正在散去,红日初升。
在小摊上吃过早点,也听说了昨晚在王家发生的事。
今早,一个行人看见王家的门是半掩着的,往日这时早已暄闹起来的王宅寂静无声。于是好奇地大着胆子推开了门,就有了人们口里说着的这个版本,王家人无一人幸免,尽皆倒在血泊中,祸手是一个黑影。
目睹者信誓旦旦地说,黑影在他进王宅的时候还没走,不知什么原因,没杀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消失了。而后煞有其事描述起黑影的可怖,吓得他当时就瘫坐在地,到现在想起来尤心有余悸。
听他的说法,让人不得不将这事与烈风堂联系起来。于是,人们的话语变得隐晦起来,甚至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那你看清了?王宅里的人全,全留在那里了?”有好事者问,不知声音是从那个角落发出来的。
“照他们的作风,肯定无人了。”
“这谁知道呢?”
有人不忿,有人打哈哈反问,但都只是在人群中插了一句话。默契地止住这个话题。
肖沉起身,推开旁边正在买包子的人,径直走到人一张桌子边,伸手扯住正坐着喝粥的蓝衫中年男人的衣领把他拉起。
刚才肖沉就敏锐地觉察到了说话的人,第一次发问的好事者就是此人。
“来,再问一遍!我来给你回答。”肖沉冷着眼看着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十分遥远而陌生,无形中有几束思维的触手在操控自己,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完全不像是以前。但这种感觉,真的非常不错。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中年男人脸突然涨红,忘了要挣开肖沉的手,慌张地表示不解。
“哼。”松手任他摔在地,轻哼一声以示不满,但也到此为止了。肖沉漫无目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走过陈家的废墟,走过王家贴上封条紧闭的大宅,终至安溪城外,凤亭河边。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以往的回忆涌上心头,再难掀起一丝波澜。
“肖沉!你是来送我的吗?”一个声音从背后城门的方向传来,听上去有几分惊喜,但更多的是话语中面的艰难心酸。
“陈泽逸,你要走?”肖沉回身,面无波澜,想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致如此超然至冷漠的程度。要照以往,就算心中窃喜表面还会悲伤挽留。
“你也是像那些人一样,来看我笑话的?”陈泽逸突然面色铁青,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寒声问道。
“我有这么无聊?”肖沉哂笑,反问了一句,接着又问:“小唯呢?她没来送你?”
“就是因为我拿你当朋友,所以我才没告诉她。看得出你也很喜欢她,如果可能的话,帮我告诉她,我没说出口的话。还有,你会照顾她的,是吧?”陈泽逸也完全不似以往了,内心骄傲的他低下头来,含糊其词请求道。
“呵,看看你这幅丧家之犬的面容,落魄的时候还想别人?是不是没勇气再走下去了,所以在说遗言啰。我从来没有,照顾人的兴趣,是我的,我会自己拿。”肖沉摆了摆手,满是嘲讽地一声轻笑,边说着边向城里去,没兴趣再留在这里。
陈泽逸紧咬着牙,看着他的背影,而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纵身一跃投入河里,使尽浑身力潜入水底。
好一会儿,才从水里冒出头,高举双手胸腹部猛烈地起伏,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好像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脱胎换骨了,奋力游到对岸,消失在及人高的杂草中。
肖沉当然不知道这些,现在他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正碰上要出门的肖明远。
带着莫名的笑意,肖明远还如以往一般温和,略带关心地问:“表弟无碍吧?看着你精神尚有些恍惚,不知身子是否完全好了?”
“走好。”肖沉冷冷地丢下一句,没作任何反应,径直进门去了。
肖明远摇头失声一笑,也直直地往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走去,没任何留恋不再回头。
进门感觉家里少了些什么,不是什么物件,只是平时正该忙活着的奴役这时候不见人了,料想不可能是偷懒,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正这样想着,前面来了两个人。
“少爷,老爷叫你去书房。”张管家还是那句话,好像印象中他都是充当肖亦清的传话筒,只有传话的时候才能看见身影,平时他也像肖亦清一样一直呆在房里。
“好的。”肖沉点了点头,眼睛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石头,今天他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像是哪家的公子,脸上神色很复杂,积久的怨厌藏在眼里,解脱的欢喜挂在眉梢,戏谑的讥笑不带掩饰地露在嘴角。但肖沉不想理他,因为觉得根本没必要。
一日为奴,便终身抬不起头了。
又在书房,还是没看清父亲的脸,肖沉恭敬地立在书桌前。
“你也长大了,是时候出去闯了。我已经把府上的人解散了,你也不用挂念。桌上的东西是留给你的,拿走吧。”
“好。”
肖沉拿起桌上的香囊和又一条银链,转身出门。他什么也没问,因为知道此刻不适合,时间一到自会明晓。
书房又暗了下去,许久之后传来一声幽幽地叹息。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