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暖阳照在院子里,让人莫名地心安,也许这就是父亲所说的凡人的幸福吧。
肖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打量着手上拿着的这两样物件。
香囊是青色的,正面用白线绣着一朵莲花,背面写着一个肖字,是父亲的笔迹。伸指细捻,能感觉出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一张纸状物。
银链跟先前的那一条一样,肉眼看去没有丝毫区别。大概这是开启某样东西的钥匙。
从香囊里抽出纸条展开,探眼看去,原来是一封信。
“时光匆匆,已经十五载过去了,眼前还时常浮现你在襁褓之中的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么被人认可,万人追从景仰;要么遭人唾弃,举世皆敌。但这都只是假象,真相如何,每个人自有分辩。你所需要明白的,只有一点,相信自己的内心。
香囊是我跟故人友谊的见证,他日兴许用得着。银链是进入天命无缺宫据点的凭信,你可以去碰碰运气,但不要强求。
我一直认为,你将是我最伟大的作品,相信你并不会让我失望的。”
正沉思间,大门的方向传来震天的喊闹声和敲门声,响了好一会还没停,肖沉眉头一皱,觉得此事定不寻常,把东西收在怀里,起身往那边过去。
靠近大门,稍微能听出门外的人在说什么,是朝廷的人来这里捉拿疑犯的,但不知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一抽开门栓,红木大门就被推撞开,两行黑甲长枪兵簇拥着三个华服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拿下。”不由分说,三人中间的凤眼青年一挥手,发出命令。
旁边立马走出两个高大甲士,双手如铁箍抓住肖沉的臂膀,像一只被拎住翅膀的鸡,无法动弹。
肖沉感觉自己的身体散架了一般,不受控制,但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双眼死死地盯着站在凤眼青年右边的人,那人正是肖明远。
“欸,你们怎么能这么粗鲁地对待肖公子呢?来,看看,这双眼睛恨不得杀了我呢。那我可不能放过他,得想想怎么才能让他满意。”肖明远温和地说着话,细长的眸子也一直放在肖沉身上,说到最后,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笑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熙公子?”站在凤目青年左边的是一个短须中年,看上去对肖明远有些不满,带着询问的眼神对中间的人说。
“无妨。”王熙竖臂一振,示意院子里的甲士都退下,看着肖沉被丢在地上,疼得呻吟起来,比一个普通人还不如,笑着说:“这就是你的,那个表弟?怎么,这么弱啊。”
“算是吧,他不过是我叔父捡回来的,一个不知道根在哪里的野种罢了。”肖明远听到耳边的玩笑话,突然变得情绪激动起来,但还是极力压制住。
“那最好不过了,我也省的麻烦。”王熙点头,偏过头看了左边的人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而后短须中年会意,出声把外面的甲士又叫了进来,吩咐了一声,跟在王熙背后走了。
肖明远晃晃头,看着甲士四散到宅子里搜寻去了,庭前只剩下自己和肖沉两个人,脸上笑容更加热烈,迈步向他走去。
“看看你这一幅可怜样,是不是在想,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我是来收债的,你们一个个的,都要还。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看到你不开心,我就高兴了,是不是很简单,我很容易满足的。”肖明远戏谑地说着话,脸上却露出一种十分不甘心的神情,他不明王熙为什么要放过肖沉。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肖沉在地板上躺了许久才喘过气来,艰难起身,平视着眼前这个人,质问道。
“呦,硬气了。那好,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肖亦清,也就是捡你来的好父亲,勾结山贼,残害王家满门,我们来拿他归案的。”肖明远慢条斯理的说着来意,完全不把肖沉放在眼里,也是,确实没这个必要。
“告诉我,明芷在哪里?”肖沉并没有在意他话语里的揶揄和轻视,问出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问题。
“哦,想要我告诉你啊,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弄丢的呢?难道就不能相信我?行吧,来,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肖明远故意凑到肖沉耳边,低声说着,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说完就大笑了起来,自顾自地闭上眼张开双臂转了一圈,相对于平日的伪装,他终于能在这里放松一回了。然后也走出去了。
肖沉目眦欲裂,刻意保持的心境再也崩不住了,如一头受伤的小兽,红着眼一言不发,跌撞着往门外走去。从今天开始,这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只是不知道,父亲和小妹在何处。
才出门,发现门口围着一圈人,就是平常念着肖老爷好的那些人,此刻也不免指指点点。
一见到肖沉走出来,便默契地停口,眼巴巴的望着。
这个场景,让肖沉联想到这样一幅画面。一群羊在围观着一只斗败的孤狼,从天性上来说,这是不该出现的,但只要沾染上一点点复杂的所谓人性,那就一切都有可能。
只是现在,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见得是头狼吧,反而更可能是一只待宰的肥羊。想到这里,肖沉嘴角勾起,配合着脸上的血痕,有一种莫名的狠厉气质,完全不同于以往他给人的印象。
但这并非有益,也不管用。
人群分开一个口子,几个熟人面带着诡异的笑容走了过来。
肖沉不想理他们,也明白此时看见他们不是什么好事,下意识地撇过脸想走。
“欸,别急着走啊!大家都来瞧瞧,这是谁啊?”刘景升还是那幅令人讨厌的嘴脸,明知故问道。
“肖少爷,肖公子。”人群哄笑,也配合着回答。
“别胡闹。”刘复省佯装发怒,呵斥道,实则脸上也带着狭促的笑意。看着肖沉冷脸站在那,心里更是冒出一股恶趣味,义正辞严地打趣道:“对于这件事,我打心底是不认可的。都知道肖家名列安溪五大家族,肖老爷的为人我也是敬佩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竟至于公然勾结贼人,买凶杀人,可怜王家满门无一人存活。”
说着说着,话题就不知偏到那去了,目的当然是调动民众的情绪,就现场看,这个目的达到了。
肖沉感觉自己六感模糊了,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冷眼看着眼前这群人,好像自己完全是个旁观者。
越愤怒,越冷静。
“俗话说三岁看老,从小他不是个好东西。”
“对啊,你们知道吗?他在我那买东西可是从没付过钱,要不是看在他老子脸上,哼!”
“可不是吗,就说他没家教,指不定这一家都是什么人。”
肖沉听不下去了,明智地一言不发,挤开人群,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那里人少,就往那去。
“你们几个,跟上去。”刘景升对身后的家奴使了个眼色,一脸便秘通畅之后的爽快神情,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很不错。
“常言道: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可人们又都知道,欺一欺这没实力无权势的少年,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而且通常他还会个生命力顽强的虫子一样不时出现在你视野里,想恶心你一下,但其实,这也不失为一种娱乐。人生呐,有时候就是这样有趣,也显得无趣。”刘复省似是有感而发,可冷酷的眼神出卖了他,他已经不打算放过肖沉,毕竟没人喜欢有虫子在眼前蹦哒。
“我知道了,父亲。”刘景升这时也难得地恢复了正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说完阖上了眼皮,在车厢里打起嗑睡来。只剩刘景升脸色明灭不定,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浑身发热,稍微掀开了窗帘探头呼吸新鲜空气。
“大人,你看我们是不是也出手?”一个黑甲士兵躬身问坐在高堂上的知须中年,正是刚才去肖家的那位。
“既然熙公子说不想麻烦,那就算了吧。不过,可以暗地里做点事,安溪这盘棋,一定不能有失控点。”吴震是安溪的县官,但近来愈来愈觉得力不从心了,并不是自己不想管,而是自己没能力,也没胆子。不管这次王家的事,还是陈宅的事,都没插手。
幸好,有人来主持局面了。而自己要做的,就是让他满意。
肖沉感觉自己的头快裂开了,一种无处宣泄的情复杂情绪积压在心头,而“天心不惑”的口决又一遍遍在心里流过,一边随时会陷入疯狂,一边是灵魂脱离般冷漠。整个人就在这样两股无形力量的撕扯中煎熬,步履蹒跚艰难行进。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休息,但无处可去。
天慢慢暗下来,不远处的天燃烧了起来,身边的人跑了起来,嘴里喊着“救火。”
肖沉下意识地走到一个角落,靠在墙上,眯眼细看,起火好像是自己的家。但他已经没力气再动了。
“呦,看看,这是谁?”又是熟悉的话语,听声音是刘家的家奴。
肖沉不想理他们,固有的心态还在主宰他的思想。
“行,那咱们也别废话了。”说不清是气话,还是故意为之,几人围上来,拳脚如雨点往肖沉身上打去,并没有注意避开要害。
肖沉下意识双手抱头蹲下,苦苦支撑。
在他昏过去之前,又看到了一个熟人,于是他放心地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