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城今天有一件热闹的事。
前天傅家的三少爷打死了王家的狗，两家约定好今天在城东酒楼前把这事解决。不管事情处理得怎么样，看样子一顿酒席是少不了的。于是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照王家的说法，这条狗是他家大少爷从年州买回来的，身上还有蛮兽的血统，长开了抵得了一个烈风堂的高手。傅家当然不认，坚持自家三少爷有理，是王家纵狗行凶在先。事情传开了就更不容易解决了，两家干脆都发出话来，三天后城东酒楼，把事和理顺明白。
“少爷，你也去凑热闹吗？”人潮开始往城东聚集，在一个卖茶水的小摊边，一个灰袍青巾的少年正站在另一个坐在茶桌旁的少年说话。
“不该问的你别问，看着。”坐着的是个紫衣少年，稳稳地坐在长条凳上，剥开一粒花生送进口里，慢慢嚼着，然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答道。第一眼看到他，会被他的眼睛吸引，瞳仁漆黑，看上去神采飞扬。他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再仔细看，能发现他不时微抿着嘴唇，眼睛也随之收缩，显然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忠叔，够不够？”突然他起身，从腰间取出一块长条形的暗黄色片状物，上面印着“永光”两个字，扔在桌上。
“够，够，还多了。”老板停下手中的活，几步走过来，拿下肩上的褡裢在里面掏着，找零钱。
“不用了。石头，走吧。”他轻轻挥了挥手，抬脚走在人潮后面，石头跟上。
“少爷，你说这事谁会赢？”石头扭头左右瞧瞧，人都在讨论着，他也挠挠头问道。
“赢不一定，但肯定会有输的一边，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少爷也颇感有趣，眼睛扫过一张张脸，事情好像越来越热闹了。
“肖沉，你小子还敢出门啊。”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拍在肖沉肩上，把石头挤的一踉跄差点摔倒，凑到肖沉身边说。
“把你的爪子移开。石头，没事吧？”肖沉耸了耸肩，一脸嫌弃，接着回头问了一句。
“少爷，我没事。”石头右手握着左手手臂，笑着说。
“欸，我说你脑子被关傻了吧。晚上一起去软玉阁喝酒啊。”脸色苍白的男人也没在意，露出含有深意的笑说道。
“你配吗？”肖沉扯了一下嘴角，也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你是什么意思，今天最好给老子说明白，不然的话，我跟你没完。”男人阴沉着脸跟过来把石头推开，扯住肖沉的衣襟威胁道。边上的人脚步也慢了下来，聚成一圈看着他俩。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玩游戏把那两个姑娘害了我暂且不说，但你把火烧到了我的身上，怎么算？”肖沉沉声凑到他耳边说道，接着拽开他的手，漠视着周围的人。
“原来是肖老爷家和刘家的两个少爷，听说三个月前他们在软玉阁杀了两个女人，那叫一个惨呀。”周围的人在私语，虽捂着嘴声音却足够让人都听见，好像他们光明正大一样。
“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弄出人命？”有人不解。
场上的男人发出隐晦的笑，女的也红着脸啐了一口，但没人解释。
“我会好好跟你算这笔账的。”肖沉也红着脸，说完这一句就挤开人群走了，石头连忙跟上去。
“肖老爷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个种呢。”人又在评论。
“都给我滚开，没活够是吧。”刘家的少爷脸更白了，狠厉地吼了一句，也走了。
人声小了下去，伴随着指指点点散开了。
“石头，去买几个包子来。”肖沉又走在人潮里，四处望着，百无聊赖。突然肚子有些饿，于是开口。
“好的，少爷。”石头说完就往街边冒着热气的小摊走去。
肖沉长出了口气，猛地摇了一下头，悄然融入人潮里。
日头逐渐高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聚在大道上，一方面是两家请来做见证的，一方面来看看热闹吃顿酒席。
卖零食小吃的担子也在靠着院墙的地方摆了一溜，站在楼上看下去，好像全城的人差不多都来了。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两家的影响力，毕竟在安溪五大家族里，就属王、傅两家做的开门迎客的生意最大，认识的人自然也多，数着这两家过活的人也多。
“欸，我说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啊。”一个穿着黄衣的中年男子揉着左肩对着前面紫色衣裳的背影喊道，看样子他是被人撞了一下。
“有眼睛就看清楚。”石头这时候又出现了，在中年男人的面前停了一下，冷冷地丢下一句，跟了上去。
“老贺，你就少说两句吧，没看见那是谁吗？你惹得起吗？”旁边卖冰糖葫芦的黑脸汉子劝道。
“哼。”被叫做老贺的中年男人没给黑脸汉子好脸看，反而冲他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东西也不买了。于是汉子脸更黑了，还透出红来。
“包子呢？”肖沉在人流中突然停住，转身对跟在身后的石头说。
“在这呢，少爷。”石头把提在手里的纸包拿起，捧在手里递给肖沉。
“你挺厉害的，每次都能跟上来。”肖沉没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老爷吩咐的事情，我一定做好。”这次石头加重了语气，低着头很认真地说。
“那我的话你就当耳边风了？”肖沉反问，也没打算听见他回答，伸手去拿纸包。
“大虫，别乱跑。”肖沉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好像在喊着什么，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黄色的身影扑过来，只感到一道劲风扑面，接着手里一空。
“少爷，没事吧。”伴随着一声凄厉地惨叫声，一条黄狗飞倒在地，然后石头移步过来，例行公事般问道。
“我没事。”肖沉这时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喉咙干涩地答了一句。
“少爷，包子？”石头指着掉在地上的包子，对肖沉说。
“我的东西，就算掉了，也不想别人再去拿。当喂狗了吧。”肖沉没好气地答道。
黄狗倒在地上，胸腹部剧烈地鼓动，嘴里也慢慢淌出血来。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跪在地上轻抚着它的头，一边把头贴在它身上，轻轻的说着些什么。
肖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少爷，这个畜生吓着了你，不能轻易放过。”石头躬身对肖沉说，仔细看能发现他嘴角带着一丝微不可觉的嘲讽笑容。
“那就......”肖沉看着小姑娘悲伤的神情，开始觉得不舒服，听到石头的话摆了摆手准备开口，转过头看了石头一眼，又改变了注意，才接着说：“打死吧。”
“是。”随着一声简短的应答声，石头踏着无声的脚步往前走去。
肖沉就这样看着，感觉鼎沸的人群逐渐从身边抽离，眼里只有石头的背影，像一块顽石站在小姑娘的背后，不带任何表情地抬起了脚。
似乎下一秒一幅血肉模糊的场面就会出现，但肖沉的心毫无波动，虽然不忍，但这不就是道理吗。他只是轻吁了口气，等待着。
“嘭”耳边听见低沉的一声骨肉碰撞声音，肖沉疑惑地看过去，原来从侧边伸出一只脚挡住了石头踩下去的脚，往旁边看，脚的主人也是灰衣少年。肖沉突然松了一口气，看着边上围上来的人，又习惯性地露出微笑，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是时候该上场了。
“你说怎么办。”那个灰衣少年眼睛一直看着肖沉，等他靠近，就沉声说道，听在人耳里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怎么样？”肖沉笑着说。
扎辫子的姑娘仰着头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捡到大虫的时候，自己摸着它的头对它说的也是这句话。
并且那时候自己也是笑着说的。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像墙一样把几人圈在中间。
小姑娘瘫坐在地，机械式地转着头从这边望向那边，眼睛里尽是疑惑和迷茫。众人的目光和手指好像遥遥锁定住了她，她最后求助般地望了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的灰衣少年一眼，突然昏倒在地。
灰衣少年见状，俯身抱起小姑娘，从始至终他一直紧紧咬着下嘴唇，不发一言。
肖沉习惯性地面露笑容看着这一切。
石头这时候已经抱臂站在他身后，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们都叫我小刀。”灰衣少年缓缓地往人群边走，人群见势分开一个口子，在快要迈进人群的时候他的脚步突然顿住，背对着肖沉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喉咙底端发出来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里。
“你去把狗埋了吧。”肖沉看着充作背景的人群又散开来，突然觉得好笑，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吩咐道。
今天的阳光好像特别好，肖沉抬头望着天空，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
但下一秒，肖沉开始觉得今天无比糟糕，因为他看见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