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嘤嘤的哭声
九叔说，当那声更加凄厉和绝望的救命喊叫声再次响起时，他尽管自卑、犹豫和舍不下那窝红蚂蚁，但一种本能的冲动最终还是让他不假思索地弹起，然后就朝着废砖窑方向冲了过去。
从墓群到废砖窑，中间相隔着还没有收割的玉米地，玉米杆子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在当时十三岁的九叔眼里，在听到最后那声凄厉的喊叫声过后，更如同一道恐怖的屏障，但十三岁的九叔还是紧握镰刀，又仿佛一只受惊的免子般，在玉米地里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心慌得更是要跳出来。
说心里话，九叔自己都不清楚他这样跑过去，到底能做些什么。
这时候，又恰是寂静无人的中午时分，在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中，甚至让他有那么一刹那，都恍惚地认为，刚才只是他的幻觉，而绝非真正听到了什么凄厉而绝望的救命呼喊声。
不过，九叔天生的一种本能冲动，并没能让他停下或退缩。尽管他的一颗心因为害怕就要蹦出来了，但他仍是像一只被猎狗追逐的兔子一般，向废砖窑方向扑去。
后来，也有许多次事实都证明，九叔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敢于管事和善于管事，让他比一般人都走得更远，也得到了更多。
三百步的距离，眨眼也就到了。九叔快速爬上一个通往废窑深处的慢坡道，站在慢坡道的高处往四下里望，就发现若大一个窑坑里，除了荒草还是荒草，却并不见一个人影。
这让九叔的心头不免再次一紧。这时他的第一念头又是恐怕遇见鬼了。或者说，他刚才听到的呼救声并非人的声音，而是一个鬼——一个女鬼趁着这寂静无人的中午时分，要勾引他和杀害他，才发出那样的呼救声，以至把他引到这个更加隐蔽的废砖窑来。
这样的故事，他可没有少从奶奶嘴里听到过。
但九叔还是下了坡道，继续往废窑的深处来。坡道左侧有一个很大的水坑，不走下坡道，因为那里还有一处土岗挡着，所以，不能够看到水坑边的情形，待走下坡道，就见水坑边的荒草中竟站了几个人。
而这时，九叔距那个水坑也就七八步远，但因为那几个人看得专注和饶有兴趣，以致九叔的出现，都没有让他们稍稍扭过头来。
不过，九叔一见，却是把自己吓得不轻。就见站在水坑边的那几个人，又不是别人，正是套子、三九、牛尔、来子还有大振几个曾把他打得死去活来的人。
但最让九叔心中一颤的，还不是看到出现在水坑边的套子他们这几个人，而是在他们几个围着的中间，九叔清楚地看到，矮胖的合子正跪爬在地，用双手卡着一个人的脖子，而大眼也同样跪爬在地，一手按住这人的双腿，一手在撕扯这人的上衣。
那上衣，九叔也清楚地看到了，又是黄格子花上衣。而这人的双腿早已经光光在那里了。
九叔说，当时合子还有大眼的动作，给他的第一感觉，好像他们不是在做别的，而是正在杀人。而被杀者，在他们手下，则又像一条被扔到岸上来的鱼一样，无声且有力地挣扎扑腾着。
不用说，刚才喊救命的那个人，就一定是正被矮胖的合子卡住脖子的这个人。
这时候，大眼又已经撕扯开了这人的上衣，整个人就真得如鱼一般，光祼在那里了。
所以，十三岁的九叔甚至都懵懂地意识到，跪爬在那里的大眼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让九叔的黑血不禁翻涌直冲脑顶，一时间，就感觉头呼一下大了一圈儿，握在手中的镰刀也不由下意识地握得更紧更紧了。
从后来的情况看，九叔绝对不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但他又绝对不是一个会眼睁睁看着女人受欺负的人。
这样的事情，我知道，在九叔上小说四年级的时候，就曾发生过一次。
有一次，九叔考了全班第一。当然，九叔上学的时候，考全班第一的时候，并不少。但那次，九叔考完全班第一之后，学校不但发给了他奖状，还格外地给他发了一只写有“为人民服务”几个红色大字的白瓷缸。
九叔说，当时他对学校发给他那样一只农村人很少见到白瓷缸，倒没感到什么意外，可待他拿回家，却让奶奶吃惊不小和心里忐忑不安。坚持认为是学校的秦校长格外地对九叔好，又当下用手巾包了五个鸡蛋，要九叔当即给秦校长送去。
九叔说，当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天也完全黑透了。但奶奶的话他当然不愿违抗，便很不情愿地拿上鸡蛋又小跑着往学校走。
我知道，我们大庄的学校，一直都在庄子的东头，又与庄上人家相隔有好大一片坟地。所以，每天放学后，学校就成了另一片死静死静的坟地了。
而在学校里，除了秦校长，其他老师和学生又都是本村人，秦校长呢，又是三十里外的秦家庄人，平日很少回家，所以，每天傍晚一放学，在死静死静的学校里，也就只剩秦校长一个人了。
九叔说，当时他来到学校，也果然就见只有秦校长的办公室兼宿舍里亮着煤油灯，一束橘红色煤油灯光，线一样从门缝里泄出来。
九叔提了鸡蛋快步奔过去。他原打算待来到秦校长办公室门前，喊一声报告，等秦校长开了门，他将五个鸡放下就走。
可谁想，他刚走到秦校长办公室门口，报告二字还没有喊出声呢，就听秦校长办公室忽然传出女人嘤嘤的哭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声。
九叔的脑袋就是一蒙，他想不出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在秦校长的屋里哭？而秦校长呢？屋里又似乎听不到秦校长的声音。
应该说，孩子的好奇心都是很大的，都希望看到一些新鲜和好奇的东西。但我又知道，又不能完全从新鲜和好奇的角度来理解十几岁时的九叔，因为九叔的聪明天分，似乎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早已经隐约地显露出来了。
所以，九叔并没有像通常的孩子那样，会吓得远远地逃开或继续站在门前喊报告，九叔没有，九叔在听到那嘤嘤哭声还有粗重喘息声之后，他就意识到里面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他几乎连想都没有，就悄悄把脸贴到了门缝上，张着眼往门里望。
但他不望还不要紧，这一望，又惊得他差点把手中提着的五个鸡蛋松手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