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快来人呀……
据说在一九六零年,那个叫田玉川的女孩十五岁,圆脸大眼,在当时,应该算得上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
我之所以这样说话,是因为我从未见过与这个女人。或者说,在一九六六年十一月,我出生的前一个月,这个叫田玉川的女人便以谋杀(亲夫)罪被政府处决了。
不过,田玉川谋杀的这个亲夫,当然不是我的九叔。或者说,这个女人最终并没有成为九叔的女人,而最终以为他瞎着一只眼的哥哥换亲的形式,嫁给了距我们大庄只有五里之遥的东王庄一个从小患有小儿麻痹症的男人。
我之所以习惯把她称为九叔的第一个情人,主要原因也在这里。
据说,这个女人在谋杀亲夫前,名声就不太好,据说——同样是据说曾与好多男人发生过关系。用她们东王庄人的话说,这个女人是他们东王庄最著名的破鞋。
不过,关于九叔与田玉川的关系,直到一九六六年十月,田玉川将丈夫毒死,公安人员深更半夜悄悄翻过我家墙头,将正呼呼大睡的九叔从被窝拖走,我们赵家还有我们大庄人才如梦方醒:原来赵家那个野种,竟一直与东王庄著名破鞋有着一腿。
我当然知道,九叔与田玉川的关系绝非如人们议论的那样,或人们认为的那样——他们只为着男女苟且之事而走到了一起。
二OOO年,九叔自杀之后,我曾有过一个大胆设想,我要把与九叔相好过的那些女人,一个不落地笔录下来,而第一个要笔录的便是这个叫田玉川的女人,我甚至为此走访了一些东王庄和小庄的老人,向他们打听有关早已死去多年的田玉川的事情。
果然,小庄的老人与东王庄老人的看法截然不同。用小庄老人的话说,田玉川之所以把自己的名声弄坏了,主要原因还是嫁到小庄来给她瞎着一只眼的哥哥做女人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小儿麻痹症男人的姐姐,是一个浪得够呛的女人。
浪还浪在,这个女人不但从让她的男人沾身,却在只有十来户的小庄,同时与四个男人暗地里相好,以至惹得这四个男人与他们的女人整天打打闹闹鸡飞狗跳。
当然,田玉川毒死她的弟弟之后,这个女人也跟了一个来庄上偷偷贩牛的汉子跑了。
所以,不难看出,田玉川的名声应该完全是她自己故意弄坏的,目的当然也是为报复嫁给她哥哥——那个应该被她称为嫂子的女人。
我想,九叔对这一切应该心知肚明和再清楚不过。
不过,熟悉九叔的人又都知道,九叔是从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提田玉川这个名字,更不会答应有人在他面前说田玉川这个女人坏话的。
九叔对田玉川这个名字和这个女人一直讳莫如深,直到他死。以至几乎没人清楚,他从十三岁起开始与田玉川之间慢长六年的交往。但我知道。
我不但知道,我还从九叔的只言片语中更清楚地知道,九叔之所以对他与田玉川之间的事始终讳莫如深,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一段多么不光彩的历史,而是另有一种古怪情结始终伴随着他,从而不愿被人触及。
我想,这也是九叔始终对女人有一种病态心理的所在。而这个病态心理,我想,也正是从一九六零年秋天,那段对他来说异常难熬的时光开始的。
九叔说,在一九六零年的那个秋天,他的整个心思几乎都在我们庄北的那座枯墓群里的。
他在那里,整天都是一心一意和胆颤心惊地寻找着红蚂蚁、蝉壳、地龙和蝎虎。
他不想让他的几个哥哥插手这件事,关键还是他们都不屑于做这件事。
可也就在九叔一心一意寻找这些小动物的时候,其实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的正北面,也就是枯墓正北面一座废弃的砖窑附近,每天也都会有一个女孩背了粪筐去那里割草。
当然,这个每天来割草的女孩又不是别人,正是小庄女孩田玉川。而那座废弃的砖窑又不是我们大庄的砖窑,又正是她们小庄的砖窑。
九叔说,事情发生的时候,是在一个午后。那时候,他其实也刚刚来到墓地,而且也刚刚在枯墓北侧坡下,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红蚁窝。
九叔见了,就如同发现了一堆红宝石一样,立刻极兴奋地跪趴了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中的镰刀刃口,将红蚁窝顶上一块很大土块撬开。一时间,一个个,每个个头儿都有两个米粒大小的红蚂蚁立刻像炸了窝的蜂巢一般,四散奔逃而走。
如果说从未捉过蚂蚁的九叔天资聪明,应该也聪明在这里。就见他一见红蚂蚁要逃,便迅速将事前攥在手里的几只死苍蝇快速放入蚁群中。
这些红蚂蚁都是食肉小动物,见了死苍蝇自是立刻调头而回,又是瞬间围了死苍蝇,挤成一个个红蚂蚁的蛋蛋儿。
九叔见了,便是毫不犹豫在快速捡起一个个蛋蛋往玻璃瓶中扔,接着,又扔几只苍蝇在红蚁群里。这样反复几次,那些红蚂蚁就基本上都进了九叔的玻璃子里。
可是这天,九叔刚将几只苍蝇扔进红蚁群,还没有来得及等红蚂蚁挤成蛋蛋儿,往玻璃瓶中捡呢,就听北面的废砖窑附近传来了一声急促的救命喊声。
九叔不由下意识地一怔,可也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又一声惊恐而急促的救命喊声再次晌起:
“——救命啊!”
这让九叔心头又是一紧,因为这再一次响起的救命喊声,已经让九叔完全清晰地判断出,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呼喊声,而且这呼喊声就在正北方向三百步开外的废砖窑附近。
九叔知道那里一定出事了。可他仍是目不转眼地看定脚下正快速形成的一个红蚂蚁蛋蛋儿一动没有动。
不过,九叔说,听到呼救声,他当时的想法就是想快速冲过去看一看,但长期的自卑心理却让他仍是犹豫地停在那里,双腿也仿佛僵硬地不听唤一样。
可也就在这时,又一声更加凄厉和绝望的救命喊叫声再次响了起来:
“快来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