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袁北方又晚一步，到底还是让孙富“窜”了。
袁北方、梁大勇和小宋一行三人坐了十几小时的火车，匆忙地赶到LN省那个城市的郊区，已是第二天的晚上8点钟。他们与郊区分局刑警队取得了联系，“天下警察是一家”，郊区分局刑警队给予了高度重视，立即组织了近二十名全副武装的民警，把孙富的姐姐家围了个水泄不通。袁北方三人和几名精干的刑警冲了进去。郊区家家都以种莱为生，门前屋后的莱地里散发着蔬菜的青香。孙富的姐姐和姐夫劳累一天，吃过饭正合衣躺在炕上睡着。他们的儿子，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正在趴在旧写字台上做功课。电视机开着，所以三口人根本没有觉察到外面的任何动静。袁北方他们进来，把室内所有的房间搜一遍，根本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男孩儿傻了眼，孙富的姐姐和姐夫懵懵懂懂地坐起来。袁北方把孙富的照片递过去。女人说是我兄弟，眼圈发红，问他咋的了？
袁北方问他在哪里？
女人和男人都说走了。是早晨坐车走的，回清江了。
就这样，让孙富抢先一步“窜”了。
孙富的姐姐和姐夫确实是老实本分的菜农。两个人根本不知道孙富竟然是个重大在逃犯。二人进了郊区分局刑警队，腿发软，说话也哆嗦。他们反映孙富是做买卖路过这儿来看看他们，原计划多住一天，昨晚接了一个电话，今天做早车走了，说是回清江，有笔买卖还没有做完，如果耽搁了，会损失很多钱。
袁北方问，没给你们留下啥东西？
夫妻二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丈夫下了决心，说留下2万元钱，让他们替他保管。
于是女人回家把钱取来，2万元钱，两捆，平平整整。
袁北方把钱仔细地检查一遍。很明显，这钱的新旧程度不一，不像新从银行里取出的。梁大勇和小宋也为之一动，同时用眼睛看着袁北方。袁北方明白，他们眼睛在发问：这钱会不会是“3.12”案件中被盗的一部分。
袁北方没作声。他对分局刑警队的同志说，我们立即赶回清江！
回来的路上，袁北方在心里不停地思考：两次抓捕孙富都落了空，难道是走漏了风声？给孙富打电话的人是谁？或者说是谁掌握着他们的行动计划？
袁北方忽然感觉到一丝无形的恐惧！
2
袁北方一行三人返回清江。季副局长亲自开车到车站接他们。看到三人满身灰土和疲倦。
袁北方想对老领导说句抱歉的话，未及张嘴，季副局长握住他的手，说你们啥也不要说，赶紧吃饭，然后回家睡一觉。领着三个人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饭店。
吃完饭，袁北方打车回到了家，门锁着。看了下手表，兵兵也该放学，于是决定去第一小学接他。天热，大街上团团热浪，水泥板路两侧的垂柳被晒烤得打起了卷儿。袁北方迷迷糊糊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距放学还需一段时间。第一小学的门口此时空荡荡的，那些热心的家长没有来呢。大门旁边的小角门开着，门卫房里也没有人。袁北方推开角门进了校园。平坦的操场上两个教师在组织学生上体育课，一伙在练习队列，一伙在做游戏。见此情景，勾起了袁北方对童年的回忆。浑身的困意减轻了少许，站在远处观看起来。看了半天，那里面没有兵兵。于是他信步走进教学楼。
教学楼非常洁净，雪白的墙壁上挂着***、***，***，雷锋、张思德等伟人和英模的画像。楼道内的黑板上画着五颜六色童趣盎然的儿童画。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袁北方按照门上的标号，在二楼的拐角处找到了兵兵所在二年一班。透过玻璃窗，看见教室里正在上作文课。上次接待自己的班主任魏老师在专心致致地讲评作文。黑板上写着“我最亲爱的……”几个大字，是作文的题目。
正巧此时魏老师讲评到兵兵的文章。她说：“袁兵同学最近不仅性格变得好了，团结同学了，而且成绩也有很大提高，下面请他把文章读给大家听”。全班的孩子鼓掌。
袁北方怕打扰上课，把身子往后挪，使教室里的师生看不到自己。然后他看见兵兵在同学和老师的目光下，勇敢地站起来，高声朗读起来。儿子的声音稚气而甜润，袁北方认真听着：
我最亲爱的警察爸爸
我的爸爸是一名警察，我有一个最亲爱的警察爸爸！
我的爸爸名叫袁北方，今年35岁了。他长着高高的个子，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爸爸穿上那身警装，可威武神气了。可是他不总穿，因为爸爸是一名刑警。
爸爸很忙，很累。从我记事那天起，他就经常不回家，后来我知道，爸爸的工作就是抓坏蛋，抓那些犯罪的人。偶尔一次爸爸在家，深更半夜的时候，单位一来电话，爸爸赶紧出门。有时回家，他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为了工作，又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我很可怜他。
爸爸很穷，他不像别的爸爸那样有钱。每个月爸爸把工资开回来，都精打细算，不肯乱花一分钱。因为他总要思考问题，因此爸爸养成了抽烟的习惯。他总抽烟，一支接一支。爸爸很少买新衣服，他总是穿着那件蓝色夹克衫。爸爸常对我说，穿那么好有啥用，有衣服穿就可以了。
爸爸爱我。每次他见到我，都用那慈爱的目光看我，从他的眼里我看得出他非常疼爱我。因为没有钱，我不能像别的同学一样坐包车上学，爸爸总是很内疚。他说：“兵兵，是爸爸对不起你，不能让你坐车上学，但是这样也好，也是对你的锻炼，要做一个能吃苦，不怕困难、坚强的人！”
不知为什么，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大人的事，我还不懂。开始的时候，我曾经怨恨过他。可是后来，我发现爸爸真的很不容易，我应该理解爸爸，做爸爸懂事的孩子……
听着听着，袁北方忽然眼睛湿润了，一行热泪无声地滴到了唇边。他连忙用手擦去，他平生第一次被儿子感动。原来他以为兵兵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今天，通过这篇小作文，他发现兵兵已经长大，并且在他幼小单纯的世界里竟然装着许多大人无法理解而他竟然理解的东西。袁北方为此而流泪。
袁北方没有听完兵兵的整篇作文，他只听见教室里响起的掌声。他慌忙转身走出教学楼，快步朝大门口那堆家长走去。这时，门卫室的值班工友发现了他，很不满意地数落他几句什么。但他没听见。
不久，兵兵出来了。这一次，兵兵远远地看见他了，也像别的孩子一样，书包在小屁股上颠着，挥舞着双手奔过来。袁北方摸摸兵兵的脸，拉起他的手往回走。转身却听见有人喊他－－－人群外面，冷云微笑着望着他们。
冷云推着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装着新鲜的肉菜。她说，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害得人家还惦记着。袁北方感激地笑了笑。
3
冷云下厨做了四个小菜：煎鸡蛋、凉拌西红柿、紫兰牛肉、红烧鲫鱼。
冷云系着围裙、挽着袖子，在狭小的厨房里忙活着，俨然专业主妇派头。袁北方上前帮忙，被她撵了回来。她说我今天就是想要你尝尝我的手艺，让你刮目相看。她足足忙活一个多小时，才算把四个小菜端上来，再看她已是满脸是汗了。
冷云说，我费了九牛二虎的气力，咱们可得喝点酒才行。于是给袁北方和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啤酒。
“北方？”她举起酒杯，脸上泛起潮红。“我从现在起改口叫你北方，你不介意吧。”
袁北方：“怎么会介意？”
冷云：“那好，让我敬你一杯，算作为你接风洗尘，北方！”
兵兵也端着杯饮料上来凑热闹，三只杯子响亮地撞在一起。袁北方抬眼看了看冷云，她突然这样亲密地称呼他，还是令他有些不习惯。
袁北方也举起杯，诚恳道：“来，冷警官，我也敬你，代表我们爷俩，这一段，你为我们帮了这么多忙……谢谢！”
冷云犹豫少许，还是把杯子举起，她说：“我不愿听你刚才说的话，确切地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冷警官！”冷云红着脸，眼睛直看着袁北方，直到看得他低了头。
天色暗下来。窗外的两株李子树静静地立在那里，透过葱绿的枝叶，可以看到密密麻麻指肚大小的青果，在黄昏里绽放着光泽。
兵兵此时早已做完功课回房间睡着了，屋子静下来。冷云把碗筷洗完后，并没有立即就走的意思，却在袁北方对面的沙发坐下来。因为喝了酒，她的脸愈加显得红润可人。看她的神情，袁北方判断今天要有事情发生。
天继续暗下去，屋子里的一切变得模糊静谧。二人一时语塞，好像都有话要说，却谁也说不出来。还是冷云抬起头，用温柔的目光，毫无顾忌地看他。四目相对，袁北方慌忙躲开，说天黑了，起身去开灯。未及站起，手却给她抓住。她的手潮润而火热，“北方……”他听到她的声音在发抖，“我……有话要对你说……”
袁北方：“……”
冷云：“我今天下了最大的……决心，北方……我……我爱你……”
袁北方的血液上涌，一种久违的冲动包围了他。其实她的这句话根本不用表白出来，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有过感情经历的他来说，冥冥之中早已体会到，只是这时由她真的说出来，更使他周身颤栗。他猛地握紧那只抖动不已的纤手，他想把她揽过来，拉进自己宽厚的胸怀里，想用力抱紧她……然而，此时理智的闸门也同样打开，它使汹涌的感情潮水湍急而过，它不允许这潮水触及心爱的堤岸……
“不，小云！”袁北方松开她的手，“不要这样，我不能对你……”
她愕然。但分明听他又说了句“小云”，她的眼睛潮湿了，自从与他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他叫她“小云”！
“小云……”袁北方点燃一支烟，火红的烟头在室内闪动。他已经冷静下来，“你是个好姑娘，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我……只配做你的哥哥……”
冷云的眼泪断了线地流出来，她说：“北方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你骗不了我，你也喜欢我……我能从你的眼睛里感觉到……”
冷云哭泣着跑出门。
袁北方追出去时，她已经消失在胡同里。袁北方站在那里发了半天呆，只好走回来。可是，这一夜，他却没有睡着。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忽然担心起她来，天这么晚了，她是否到家？刚才自己是不是已经伤害她了？他坐立不安。
他抓起电话，拨通了她的手机号。但没人接听，只传来“嘟嘟”的忙音。过一会儿，他又拨一次，同样没人接听，他不安起来。一个姑娘家，主动向他表白感情，该有多么大的勇气啊！看看手表，已经是半夜，他更加不安起来。他想起冷云刚进刑警队时的情景－－－那是个雪天，她梳着披肩的长发，身上沾着雪花，扑闪着黑亮的大眼睛……说心里话，冷云是个多么好的姑娘啊。但，她毕竟比自己小十岁啊！袁北方被强烈的矛盾和痛苦攫住。
忽然，他的电话响起来。“喂！”他下意识地抓起电话。
电话通着，没有说话，但他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喂！是小云吗？”是冷云来的电话。
仍没有说话，但他愈加分明感觉她的气息。
“北方，告诉你……”冷云终于讲话，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真切清晰，“我爱你，我要做你的妻子，做兵兵的妈妈，今生今世……”
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