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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袁北方,冷云独自在站台上站了半天,她忽然有了一种空落感觉。后来,她往家里打了电话,告诉母亲晚上不回去了。母亲关切地问有什么事,她想了想,把照顾兵兵的事说了。母亲在电话里沉吟少许,但没有说什么。冷云猜测母亲和父亲也许对她的心思已经开始注意了。
冷云没有打出租车,沿着人行道慢慢地往回走。清江的夜晚少了白天的喧嚣和郁热。晚风轻拂着她那美丽的面颊,清凉而惬意。此时,她却没有心思体会这种惬意。母亲刚才在电话里的态度不得不让她开始思考以后的事情。做为女儿,她理解父母对自己的感情,他们早就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了。前一段为她介绍了他的老战友、原市委刘书记的儿子刘立明。可是,她根本就没有把那个年轻人放在心上,她不爱他,因为他不是她所要选择的那种男人。那么,她要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其实她早已心有所属,谁?袁北方!
每当想到这个名字,就会血液上涌,就会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由来已久,早在她初到刑警队与他第一次见面就有了。当时,她冒着风雪第一次走进刑警大队的门,他坐在办公桌前,他们四目相对的一刻,她突然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愈来愈清晰。说心里话,她早就听说了袁北方和妻子感情不合,起初她没在意,甚至有种兴灾乐祸。渐渐地,当同事们私下谈论起这件事,她开始同情他。到后来袁北方和刘月华分手,她竟然有了如释重复的感觉。到如今,她吃惊地发现,袁北方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每天见不到他,都好像缺少了什么。看到袁北方为“3.12”案子犯难,她发愁;看到袁北方因办案被停职,她简直气愤苦恼;看到袁北方工作顺利,她也替他高兴……什么是爱?做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她无法理性阐明,但事实上她已经爱了,并且这种爱是这样的执着、深切、刻骨铭心……袁北方到底好在哪里?他一无背景、地位,二无权利、金钱,尚且年龄比自己大许多,还是离过婚的男人!她说不清、道不明,但她知道爱,已经在爱着!
冷云回到了“革命老区”。兵兵已经睡熟,稚气的脸上还留着笑意。她轻轻地为他盖严被子,一种母性的怜惜涌上来。她想如果真的与袁北方走到一处,那么眼前的这个男孩也就是自己的孩子。想到这里她的脸在发烫、心在狂跳。室里的一切早已熟悉,但简陋的一切她都觉得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合谐,那样的充满暖意。
袁北方的房间还是原来的老样子,那套褪了色的旧式家俱和一个书柜占据了大半空间,不大梳妆台上摆着极少的的化妆用品,但看上去已经好久没有动过了。墙上袁北方和刘月华的结婚照还挂着。冷云走到近前,仔细地端祥起来。照片是十年前照的,根本与当今年轻人的艺术婚照不同,更显得朴素与真实。刘月华长得的确很漂亮,脸型、眉眼,绝对算是美人。冷云曾经间接了解到,刘月华与袁北方确实走过十年相濡以沫的日子。遗憾的是她最终还是与袁北方分手了。瞅着照片上的刘月华,冷云想不明白,人这种高级的感情动物是多么复杂,多么难以理喻。
她在袁北方的书架上找到一本《刑事侦察论文集》,坐在床上翻看起来。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猛然间,她产生了一个令她自己都震惊的想法。袁北方这次回来,她要找他谈,把自己的心里话讲出来,她要名正言顺毫无忌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恋人,而且还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做兵兵的母亲!
第二天,冷云早早起来,带着兵兵到外面吃早饭,送他到学校。然后便急匆匆赶到单位。追逃专项斗争已经进行一个月,她兼任着刑警大队的内勤职务,制定方案、撰写通知、报表统计,一个挨一个,忙得团团转。好在经过几个月的锻炼,业务熟悉,干起来也得心应手。今天下午市局要开基层单位案件通报会,她必须马上把前段各单位的战果和得分统计出来。
冷云刚进办公室,便接了个电话,而且是国际长途。接了这个电话,让她心里乱了一阵子。
冷云走进办公室,刚打开电脑,桌上的电话便响了。
冷云拿起话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竟然是刘月华!
“请问是冷云警官吗?”刘月华的声音发怯,有种掩饰不住的尴尬。“打扰你了。”
“没关系,您---找我有事吗?”冷云道,她也没有心理准备。
远在俄罗斯的刘月华吞吞吐吐地询问了兵兵的近况,最后话题还是落在袁北方的身上。她问“刑讯逼供”的事是否解决?说她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是要请冷云转告袁北方,“刑讯逼供”这件事是有人故意用钱买通柏家上告的,而且指名道姓的状告袁北方。李明强通过各种渠道获悉,那个人很熟悉袁北方,甚至对孙富的案件的情况了如指掌。其之所以这样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谁?”冷云的脑海里再次闪出柏英那张表情复杂的脸,刘月华说的对,的确有人怂恿柏英状告袁北方,但是柏英始终不肯讲出来是谁。
“具体是谁现在还搞不清楚,但这个暗地里使坏的人千真万确比较了解袁北方。”冷云听到电话里的刘月华的一声叹息,“如今不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北方太正直,太善良,太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请你劝劝他,今后要多留些心眼,尤其在交友上更要慎重些,干你们这一行得罪的人多,首先应该保护自己才对。如今的人太复杂。”
听了这话,冷云陷入深思之中。
“好了,不多打扰你了,谢谢。”刘月华的语气里含着真诚和歉意,她想撂电话了。
冷云突然问了句:“你这些话为什么要告诉我而不直接与袁队长讲?”
对方沉吟少许,说:“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你会比我对他好。请原谅,我真心把你当做好妹妹……”
冷云听了这句话半晌没吭声,她没有听清最后刘月华说了什么。放了电话,坐在办公桌旁发了好半天呆。
2
孙富最后到死也没明白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毒手。当那片威力极大的散弹**辣地射进他的胸腔、腹腔时,他只知道自己这回完了,完在一个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人双管儿猎枪下。孙富只感觉全身热烘烘的,还掺杂着强烈的腥甜味。他瞪着眼张着嘴,想问一句为什么,但很快眼前一片鲜红,只看见手持猎枪的小老板蛮潇洒地甩了下额前的长发。
其实,孙富跑进深山的种地点,注定死神离他不远了。那天他一到种地点,种地的小老板上下打量了他。孙富说我又来找活干的,可是这阵子身体不大好,能干多少干多少,钱你看着给。
这次孙富进山共在小老板的手下干了三天活,准确地说,他总计薅了不足五条垄的豆子。头一天下地,孙富看上去很卖力气,紧紧地跟在大家伙的后面。可是不到半天时间,他就吃不住劲。酷热的阳光下,一会儿站起来直直腰,一会儿蹲下来抽根烟,眼瞅着被别人落下半里多远。这情景当然都让那位小老板看在眼里,小老板是地主,是这些打工人的领导,当然没有像别人那样干活,他的主要责任是监工。也就是说他要掌握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当然他更加注意孙富的一举一动。
小老板已经看明白,这次的孙富不是上次来干活的孙富了。这里干活的人伙食是土豆汤和白面馒头。收工时,别的干活的人见了饭便奔过去,个个如狼似虎,吃得几乎撑破肚皮。而他却手拿着馒头、眼瞅着清水土豆汤咽不下去。吃过饭,别人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有说有笑,吹牛打麻将谈女人,只有他一声不吭,不是睡觉就是独自到外面,对着山林张望。
那天晚上,孙富谎说肚子疼躲在草丛里打电话,被暗中监视着他的小老板看见了。小老板断定孙富有“事”。谁知第二天,孙富向他请假,小老板犹豫了半天,还是同意了。
孙富离开种地点半个小时,小老板就好像想起了什么,小老板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话,小老板的神情就紧张了,连脸都变成了纸样。跟在他旁边的女孩儿问发生了啥事,小老板恶狠狠道,我的事你他妈的少管!吓得那女孩儿闭了嘴。
但让小老板激动不已的是,三天后的正午,小老板带着干活的人从地里回来,看见孙富竟然回来了。也许因为事情办得顺利,孙富情绪很好,正和自己的女孩儿一句半句地拉话。小老板的眼睛亮了,如同看见惊跑的一匹狍子,过了段功夫自己又转回来。小老板脸上露出一丝觉察不到的杀机。
小老板主动和孙富打招呼,问事情办得咋样,格外的热情。过了午后,天竟然下起了绵绵细雨,而且始终不肯停止。眼瞅着大家不能下地了,但小老板这次不急。晚餐没有做土豆汤,而是破天荒地做了两个莱,把一大桶烧锅酒拎上来,让所有的干活人痛痛快快地喝一回。小老板说这些天大家都受累了,尤其今天这位大哥回来帮忙,老天又可怜咱出力人,让咱不得干活。那咱们就人随天愿,放松放松,喝,不醉不休!大伙是好久没有看见老板这么客气,也好久没有痛快地喝一顿了。于是欢呼着挤在一起大吃大喝起来。
小老板始终微笑着盯着孙富,孙富虽说情绪很好,但也是象征性地喝了点酒,孙富到这时还十分警醒。
晚餐进行到深夜,小雨下到深夜。最后还是小老板发话:大家该休息了,明天天晴还得下地。小老板说话有权威,大家纷纷躺倒在脏兮兮的土坑上,功夫不大,呼噜声、咬牙声、梦话声夹杂着酒气和脚臭充满房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孙富感觉有人在叫他。睁开眼,竟是小老板的那位女孩儿。她俯下身,示意他起来。于是孙富便迷迷糊糊地爬起,跟着她出了房间。雨停了,但天仍然阴着,有风吹动草木,给人种阴冷的感觉。
女人显出忧心忡忡的神色。她说大哥屋里的人都灌醉了,只好求你帮忙。孙富揉揉惺忪的眼睛,才看清面前的女孩儿,她身披了件男人的外衣,里面是件没有胳膊和领子的背心,两个紧绷绷的白乳**在那里。孙富就感觉这女孩儿有种与众不同的风韵。孙富问啥事?女孩儿说院子里的狗下雨时挣断链子跑丢了,那畜生是俺家你弟弟的命根子,他到山下去找了,有一个钟头未回来。俺想求大哥去找找他,大哥……女孩儿把外衣拉紧,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孙富只好收回目光。慷慨地说,你屋里去吧,外面凉。然后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朝山坡下走过去。这一刻女孩儿妩媚地看他一眼。
孙富沿着山坡往下走。刚下过雨,蒿草很滑,一股一股的山水轻轻地流向山下的沟塘,声音悦耳。山鸟和小虫子哑了嘴,只有那不知疲倦的青蛙四处叫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大约走了半里路,四处看看,没有小老板和狼狗的影子。孙富想他妈的狗跑了,人也丢了?又往前走百余米,前面是一片一人来高的柳树丛,一簇簇柳树随风晃动着,发出细微的响动。孙富有些害怕,他不是怕别的,这几十里外没有人烟的山荒野地,一旦跳出一只野兽咋办?!越想越觉得头发往上竖,正想转身往回走。他听见几声狗吠。忽然看见柳树林的深处有一高一矮两个影子---高的正是小老板,矮的正是那条大狼狗!
谁呀?孙富壮着胆喊了声。
我!小老板的声音,接着,狼狗吠叫两声,但被主人呵斥住。
孙富长出口气,快步走过去。就当他与小老板、大狼狗相距几米远的地方时,小老板说话了。
孙富!小老板的吐字非常清晰。
啊!孙富应了声。
小老板轻轻地笑了,笑得十分得意笑得十分狰狞。孙富没有想到小老板出手的速度这么快。
黑暗中,小老板突然从身后拽出了那只双管猎枪,乌黑的枪筒在黑暗里散发着冷气。孙富没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只看到那片火光……
那只大狼狗窜到孙富的身旁,嗅着地上血水,噢地一声跑回了主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