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戊时,平安客栈的客人也都回房歇息去了。陈有年刚刚小酌了一杯女儿红,面色红润。他此刻正准备打烊,临关门时他又探出个脑袋往街道两旁左右张望了一番。
一般正常情况,陈有年是看不到人的,他就会把门合上,插上门栓,打着哈欠去休息了。
不过今晚似有些不同。陈有年刚刚探出脑袋,就见通往城西方向的街面上,有一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往这边而来。
陈有年心道:这人该是来住店的吧,我且再等等看。
待那人走近,陈有年定睛一看,竟是那猎户打扮的小仙。
“上仙,您可是打算在我这再住几日。”陈有年赶紧迎上去,一番点头哈腰。
“再住一晚。”杨璞淡淡说道。
此刻的杨璞很想泡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上一觉。
他的心太乱了,此刻什么都懒得再去想了。也许除了睡觉,没有什么更管用的法子了吧。
其实还有个法子,更管用,只是杨璞还从来没有试过:喝酒。
杨璞虽不知酒的妙处,但是陈有年知道。陈有年刚刚开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才只倒了一小杯喝。
酒坛子就摆在柜台上,刚启的封泥,此刻整个大堂还飘着酒香。
杨璞一进店门就闻到味了,他抽了抽鼻子,觉得这味有些香。他想起了前几日整天抱着酒坛子的李长青。
那时他就在想:李师兄为何天天都在喝酒。他也看出李长青喝酒的时候并不开心。只是杨璞不知道,李长青是因为喝了酒才不开心的,还是因为不开心才喝的酒。
此刻酒香扑鼻,光闻着就有些让人飘飘然了,杨璞突然想试试这喝酒是什么滋味。
“那是......”杨璞指着柜台上的酒坛,扭头问着陈有年。
“女儿红,上好的女儿红。上仙要不要尝尝?”陈有年媚笑着说道。
“好。”杨璞走到一张桌子边,将本来倒放在桌上的凳子放下来一张,坐了下去。
陈有年赶紧拿了个酒杯,抱着酒坛子就来了。
“上仙可要点什么下酒菜?”陈有年一边倒酒,一边问道。
“不用了。”杨璞端起酒杯,目视着杯中之物,迟迟没有喝下去。
陈有年巴巴的站在旁边,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好酒”二字,似是有些着急:“上仙可是觉得这酒不好,要不我在去给您换一坛。”
“不用。”杨璞摆了摆手,把整杯酒都灌入口中。
“哈啊~”头次喝酒的滋味并不好受。
酒一入喉,杨璞便觉得喉咙火辣辣的,有些呛,却又咳不出来。
只是待这呛劲过后,杨璞又觉的喉咙有些痒,似是要再喝一杯才罢休。
“上仙再来一杯?”陈有年见杨璞不置可否,就又给续了一杯。
“哈啊~”又是一杯酒灌进了肚子。这酒也是神奇,喝了之后浑身发烫,脸也变得红彤彤的。
“陈掌柜,你很爱喝酒吗?”杨璞突然问道。
“小人虽是喜爱,却不常饮,心情高兴时才会小酌一两杯。”陈有年笑眯眯的答道。
“为什么我见师兄喝酒时,他似乎并不高兴?”杨璞不解道。
“这个也是因人而异的,我这里也常有来买醉的人。”
“为何.....要来买醉?”杨璞的舌头似是有些大了。
“有些人遇到不如意的事,便会喝酒,据说这喝醉之后呢,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会把不如意的事给忘掉。”
“陈掌柜有买个醉吗?”杨璞又问。
“小人家中妻贤子孝,店里生意也还过得去,所以也无甚烦恼,也就没有买过醉。”陈有年笑呵呵的回到。
“如果你有一天妻离子散,店也开不下去了,你会怎样?”杨璞突然又问道。
“这个,这个小人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陈有年有些战战兢兢的回道。
“你不要害怕,就是想想而已,我只是想知道答案。”杨璞从陈有年手里接过酒坛,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陈有年呆呆的站在旁边,似是正在冥思苦想。
待杨璞饮完第六杯酒时,陈有年突然开口道:“若到那般境地,我就不活了。”
陈有年刚说完,就听见“咚”的一声,杨璞的头倒在了桌上。
他喝醉了。
翌日,日上三竿了,杨璞才慢慢睁开双眼,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酒虽是个管用的东西,只是这副作用也叫人难受得很。
床头柜上,摆着一碗酸梅汤。杨璞此刻正觉口渴难耐,连忙端来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头痛之意减轻不少。
看来,这酒还是个好东西啊。
济世堂今日堂门紧闭没有开张。
有人却在城门口见着了许神医,他腰间挂着葫芦,不时向城里张望,似是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儿,城门里走出来一个少年,穿着一件硝皮无袖褂子,腿上套着条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裤,背上背着一卷长长的羊皮,里面似乎裹着什么。
许神医见了少年,赶紧迎了上去,两人寒暄一阵后,竟一起腾空而起,御风而去。唯留下观者一片哗然。
从此,济世堂的堂门,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杨璞和许神医一起回的小杨村。
此刻,许神医正在给杨璞的母亲号脉。杨璞站在一旁,神情轻松,他知道许神医肯定有办法治好母亲的。
许汉林号完脉,却是神色凝重,他转身看着杨璞,轻轻的摇了摇头。
杨璞见状,脸色大变:“如何?”
许汉林欲言又止,最后道:“杨兄弟,请借一步说话。”说完便出屋去了。
“母亲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杨璞说完,赶紧跟了上去。
“许先生,我母亲到底如何了?”杨璞急切的轻声问道。
“实不相瞒,你母亲我恐怕无能为力了。”许汉林脸满脸歉意,轻声说道。
“为何?你不是号称神医吗?我母亲只是时常咳嗽而已。”少年终究有些沉不住气,因为急躁,音量也拔高不少。
“你母亲曾被邪气入侵,所以本就体弱,后来又染上痨病数载未得医治,此时已是病入膏肓了。”
“邪气入侵?何来的邪气?”杨璞赶紧问道。
“具体这邪气出自何处,我也是不得而知。”许汉林轻声答道。
“那我母亲.......”杨璞神色苦楚,声音也是颤抖不已。
“长则半年,短则两三月。杨兄弟,很抱歉,恕我无能为力。”许汉林竟抱拳一揖。
杨璞听完呆呆的矗立着。
“也罢,她终究会离我而去的,不过时日多寡而已,许先生不必挂怀。刚刚情急失态,还望许先生原宥。”杨璞竟突然豁然开朗,也向许汉林回了一揖。
经过医仙一事,杨璞也算是看透生死了。
死,未必是件坏事。
“杨兄弟,在下还有一事。”许汉林突然道。
“许先生请讲。”
许汉林解下腰上的葫芦,说道:“此物乃是先师遗物,先师曾有遗令,将来谁杀了他,此物就归谁。”
杨璞连忙道:“我曾听医仙前辈说起过,这葫芦乃是宝物。如此贵重,我收受不起。既是你师傅遗物,你当该留在身边才好。”
“杨兄弟,实不相瞒,我此去便不再回济世堂了。”许汉林神情毅然的说道。
“许先生何出此言?”杨璞问道。
“我本是先师收养的遗孤,故对先师满心感恩,对他言听计从。他叫我教我医术,我便学了医术治病救人,他教我仁道,我便修了仁道。只是这一切,都不是我本意。如今他已仙逝,他的医术,也有人继承了。他的道,非我之道。我想找到自己的道,走下去。”许汉林坚定的说道。
杨璞听完,知道许汉林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言,默默的接过了葫芦。
这葫芦虽布满皲裂,却被擦的锃亮,想必医仙生前对它爱惜不已。此刻杨璞拿在手中,颇感分量。
突然,杨璞笑容灿烂的对许汉林说道:“下次遇到,我请你喝酒!”
许汉林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展颜大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