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所学宝典的缘故，修的乃是仁道。我一边救人，一边修炼，除此之外，也无甚杂念。救人，是件很让我开心的事情。当我让一个心存绝望的人，重新看到了希望的时候，他的满心欢喜，也就成了我的满心欢喜。悬壶济世，便是我的道。”
“一次救人，便是一场修行。待到千年光景，我已是救人无数，修行无数，修为也自然而然的到了上清境界。”
“我本以为我的道，是仙途捷径。因为我的修行，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没有半点勉强。”
“但是天劫却告诉我，我错了。漫漫仙途，没有半点捷径可言。我的修为来得自然而然，我也只知道治病救人，鲜少使用这一身的修为，面对天劫之威，我心惶惶，不知如何面对。当紫雷业火加身时，我竟无半点反抗。待我逃进葫芦里时，已是为时已晚，我的三魂七魄，散的散，残的残，唯有命魂和中枢魄完整。千年的修为付之东流，唯剩老弱残躯苟活至今。当初我就不该进那葫芦。哎......”
医仙华屠目露痛苦之色，连叹几声后，却似是疲惫不已，竟闭目养神起来。
杨璞听完，不禁感慨万千。
仙途漫漫，造化弄人，天道难觅，千难万险，一步走错，便万劫不复。
只是这医仙，能够保全性命不该当欣喜吗?为何他竟有绝望之情。
还有他的徒弟又是为何想要杀他呢？
杨璞正待开口再问，却听身后有人说道：“让他歇息会儿吧，想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杨璞回身一看，竟是那许神医！
他手里掌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口，脸色苦楚。
杨璞这才发觉，自己听得入迷，竟未觉天色以晚。他在屋中一直觉暗意，想必那许神医在门口已掌灯站立多时了吧。
许神医进门后，将油灯放在医仙跟前的桌上。
“白日里，你要我杀的人，是他吗？”杨璞看着昏黄灯光中那满脸疲惫的老者，沉声问道。
“正是。”许神医倒也毫无掩饰。
“为何？”
“让他解脱。”
“解脱?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需解脱?”
“他三魂唯留命魂，已无‘运’可言，何来后福之说?”
杨璞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却又听许神医说道：
“他以老弱残躯苟活至今已有八百多年了。一生的修为一夕全毁，因为魂魄残缺，他每日食不知其味，夜不能安眠，行不久则累，思不久则乏，甚至最近几年，连他唯一的医术也渐渐忘记，你说这般活着可有一丝趣处?”
杨璞默然不语，似是陷入深思。
许神医见杨璞无甚言语，又继续道：“他现在除了天劫之前的事情还能记个大概。其余之事，皆都记不长久。你今日来见他之事，不足半月，他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即便这样，也不能杀他吧！人各有命，你为何不让他善终?”杨璞质疑声起。
“善终?你想让他没日坐在那张太师椅上，闭目打盹等死，等上三千年?”
“三千年！”杨璞惊呼道。
“是的，他本已至上清境界，又唯独命魂和中枢魄完整，这一魂一魄各司寿元和身体。修士每提升一次境界，三魂七魄都会升华一次。到上清境界，寿元可至五千年。所以他还有三千寿元。”
凡人一世，不过百年，
普通修士一生，也不过几百年。
而这医仙，却还需苟活三千年！这三千年里的每一天，都要在痛苦中度过。
若一个人，每日吃再好的美味都吃不出味道，在再舒适的床上都睡不好，多无趣。
不管什么事情，做一会儿就累了，想一会儿就乏了，过一会儿就忘了，多无意义。
如此无趣又无意义的日子，无论谁来过，都是痛苦的。若是要把这痛苦的日子过上给几千年，那就是折磨了。
“你既想要他解脱，何不自己动手?”杨璞渐渐有些理解了。
“我杀不了他。”许汉林痛苦道。
“为什么？”杨璞不解道。
一个人若是下定决心了去杀另一个人，那么他总会有办法的。
但若是他决心不够，那么他也总会有借口的。
“师傅他老人家上清之体，刀剑不入。我虽随他修行，却只习得医术，修为虽有结丹境界，却不会半点神通和仙法。”许汉林解释道。
“我不过刚刚开窍而已，有又何本领能杀死拥有上清之体的医仙?”杨璞问道。
“因为你有仙剑，你只需御剑一击，便可让我师傅解脱。”许神医看着杨璞背后那包裹着朱厌剑的羊皮说道。
“在济世堂时，我就已经拒绝了你，你为何还要将我逼来此处?”杨璞又问。
“正因为你拒绝我了，我才要将你逼来这里。我想让你见见我师傅他老人家。”
“这又是为何？”
“因为你拒绝了我，我方知你心性淳朴，你若知晓前因后果，定然不会再拒绝我。而且，我也不希望自己师傅死在恶徒之手。”许神医的眼眶，竟似有些湿润。
见此情况，杨璞也有些不忍再问了。
也许杨璞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动摇了，他已经不再去否认许汉林的话了。
他只是在纠结，在彷徨，他需要一个声音告诉他：你这样做，是对的。
“孩子，死亡有时候并不是件坏事。”医仙休息了一会，又睁开眼睛，对杨璞说道。
杨璞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看着老者，这个迟暮已久，却求死不得的老人。
“我辈修士，把这方天地当作牢笼，想要挣脱出去。而现在的我，身体为牢笼，寿元为囚期，你可愿送我场造化，让我出得牢笼，重获新生！”医仙华屠重新艰难的坐直了身体，双眼紧紧盯着杨璞，声音掷地有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医仙华屠一生救人无数，何等功德，为何这天地要这般待他?
只因造化弄人。
造化?
那我杨璞也给他场造化，让他脱离苦海！
猎户少年背上一剑飞出，势如闪电般刺向那坐得笔挺的老者。
朱厌剑，穿胸而过。
“多谢了。”
异口同声的三个字回应了杨璞漫漫仙途中出的第一剑。
医仙嘴角含笑，终于死了。
许神医泪流满面，跪倒在地。
夜风拂来，昏黄的灯光灭了。
皎洁的皓月却将白光泄下，照在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