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我是中门使,是御命的你师父。你称呼怎么这样没规矩?”郭崇韬扳起脸,袖中露出一物,对林某的手臂虚打一打,“对吴国又何必操作精确?只要——”
说到这里,却又不肯深讲,只道:“你过来些,将手心伸过来给我打!罚你称呼不当之罪!你欺我一个残疾人打不到你么?怎么不主动过来?”
林某本来倒也不妨低一低头,但一见他袖子里露出来的,乃是他的小剑。
当林某刚穿过来时,众军士们要将他当场杀了,正是这支箭,救了他一命,却也就此逼得他非入宫填数不可。若非林某自己努力,当时岂不是烂死在粪坑、又或送军书时就被泄愤砍死了!
林某也不好把怨恨都归到郭崇韬一个人头上,但见到他袖中露出的是那奇形小箭,心中芥蒂,倒不愿上前了。
郭崇韬板起脸来道:“我既为师,难道打你不得!如此傲慢,正是不用教了。”
林某忍气道:“纵然要打,也有礼制。大唐特意制了板子,律外不得行刑。先生对弟子责罚,用戒尺也就罢了,怎可用对敌的凶器,是把徒弟当仇人,反怪徒弟不配合么?”
郭崇韬点头:“倒也有理。你就去予我找把戒尺来。”
林某见他推三阻四,总是不肯教,心中有气,道:“怎么先生要教弟子,连把戒尺都没准备吗?”
郭崇韬语气凉凉的:“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你这点偏劳都不肯受,却要师父为你尽力吗?”
林某没奈何,只好出去找打自己的尺子去。
过了一会儿,林某又回来了。
平时林某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但这次真的有些落颜变色:“师父,阿保机修皇都了。”
此时公元918年,正是草原上的神册三年。阿保机将原来的西楼城建作皇都,默不吱声儿的,到如今修得差不多了,消息才传过来。
林某这种点点头儿尾会动的灵醒人,一叶知秋,自然为之悚然。
郭崇韬却只淡道:“戒尺找到了?”
林某恨得拧身咬牙踏出门槛去。
三秒钟,又回来了:“会不会是上次契丹被打得太惨了,又大兴土木建皇都,反而无力南伐,所以你不担心?”
郭崇韬摸了摸袖子里的箭尖。
林某气得又出去了!
这个世界,还少有人能把他气得这么惨的!像杜桐轩、梅生等人,根本就不会气他。要像李存勖这样的,实力强得太多,凭怎么把林某捏扁搓圆,林某也只好战兢兢受着。要像朱友贞等人,虽是敌人,毕竟离得太远,极隔膜。若像张承业那样的,虽对林某也没什么情份,但没事也不来招林某,林某倒也罢了。
独这郭崇韬,要说聪明吧,林某又觉得比自己也高明不了多少;要说不过如此罢,偏偏又总能制着林某;要说恶毒吧,时不时又会帮衬林某一把;要说好心罢,又老使坏!
林某对他真难忍得住气!
去了两刻钟,好容易问小厮要了戒尺来。那小厮也不知真痴还是逗趣,问道:“常侍是教徒弟去么,要戒尺?这把厚,打起来带劲!”
林某哼了一声。
这戒尺取回来,郭崇韬拿在手里掂了掂,问:“手呢?”
还真的要打?
林某把手心怪不愿意地伸出去。
戒尺“呼”的就下来了。自带音效!
林某“嗷”的一声又把手缩回去了。
郭崇韬倒没有追击,就那么一脸鄙视地望着他。
林某看手心,一痕红印,知道这种伤,过一会儿还要凸起得更厉害呢,心头也是有气:“打那么重干嘛?”
不就是没叫“先生”,叫了一声“你”,至于借题发挥,打这等杀威棒?
“至于。”郭崇韬淡淡道。
一副“有本事你就到王座跟前告我”的模样。吃准了林某没有更好的老师人选,不敢把他告下去。这个无赖。
林某往手心呋呋地吹着气:“下官听说有本事的先生,不用挥棍弄棒,自然能让学生学到东西。就像有本事的君王,不必杀这个打那个,其德行与威仪自然就让四方宾服,甚至讨伐东边的时候,西边的百姓吃醋:怎么不先来解放我们呀?讨伐西边的时候,东边的百姓不乐意了:先解放我们好不好!”——这原是孔夫子的圣贤言论,讲周武王的威德的,是后世一切帝王的师表,扯此大虎皮,谅郭崇韬不能反驳,因睨了他道,“先生如果是用棍棒逼使学生服从,不知道要怎么辅佐君王?辅佐出来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君王?”
郭崇韬道:“文王为武王请姜太公出山,亲持车缰。刘备请诸葛亮,三顾茅庐。韩信敬黄石老人,为之纳履……”声音懒懒地低下去。那副样子完全是在说:你要掉书袋、我陪你掉,我的例子反正比你多,多到我都懒得说完了,你自己看要怎么办吧!
林某叹了口气:“先生不精确计算吴国形势,万一乱到徐温镇压不下来了,你……咱们这边又一时赶不过去收割胜利果实,是要便宜了他人吗?”
郭崇韬淡道:“你真是太小看徐温、也太高看我了。”
林某忽有所悟,听了郭崇韬讲的,就更明白了:“徐温在吴国还能镇一段时间,张颢、硃瑾都死了,剩刘信等人不怕他管不了。不怕吴国分崩离析,只怕他坐得太稳。现在给他使绊子,就好像把黄豆先泡下,以后才好磨成浆。真有万一,怕也不是淮南崩析、流民四逃,估计也是谁跟他抢权,或者接手、或者割据。接手则不稳,割据则势弱,都有利于今后吃下。”
言之有理!林某不断点头,又问:“如果有人能跟他抢的话,可能是刘信、还有徐知诰吧?还有谁吗?我觉得严可求不像是能自立门户的性格。有其他迹象显示严可求有野心吗?”完全一副捧着笔记求索的好好学生模样。
郭崇韬却轻轻往后面一靠,眯起眼睛,并未正面回答,只没头没脑道:“硃瑾的坟,现在又高了。”
“?!”林某目光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