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在陆羽准备随众人进门之时,一道微不可查的脚步声突然从他身旁的柏木丛中响起,钻入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轻得如同枯叶坠地,若不是陆羽的般若功修为已深,生出了些许天耳通的神通,决计是无法觉察的。
见此人行踪鬼祟,陆羽便怀疑他图谋不轨,这才抢先出手,打算打他个措手不及。
然而金笔穿过树丛后,却刺了个空。陆羽紧跟着便将手臂一挥,金笔如腾蛇乱舞,刹那间便削落了面前的柏枝,破开了一条一人宽的通道。
陆羽的身子紧随而去,灵猫般窜入通道,从树丛的另一侧钻出。然而他举目望去,四周却是空荡荡一片,半个人影也没有。
“难道是我听错了?”陆羽轻声嘀咕了一句,而后在此处又站了一会儿,才原路返回,慢悠悠地步入了客栈之中。
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中之后,一道黑影才如蟒蛇般从陆羽之前停留处近旁的树顶滑落,无声地落到地上。
那是棵高不过丈许的柏树,从头到脚尽是手指粗细的枝条。按说这样粗细的树枝是承不住人的,但这人却是实打实地在树顶站了半晌,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盯着客栈打量了许久,那道黑影才轻轻一晃,又一次消失在了树丛之中。
店里的掌柜很快为众人安排好了客房,人们将棺椁抬到后院中放好,留下几人看守后,便各自回房暂歇。
约莫一刻钟后,伙计来招呼众人用晚饭,人们便又走出房间,来到正厅中用饭。带队的王老三很是谨慎,用银针试过了每一道菜,才允许大家动筷。
这饭食并不甚精细,然而众人都已在船上漂了一天,吃的尽是面饼干粮,此时能吃到口热乎的饭菜已是心满意足,哪里还会奢求别的?
于是众人一番狼吞虎咽,转眼间便将满桌的饭菜扫荡干净了。
晚饭过后,王老三带着大家商量好了守灵的次序。负责守上半夜的家丁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去后院换那几个最早被留下看棺椁的兄弟,其余的人则自去歇息。
天幕渐渐地暗了下来,守灵的人便在棺椁的周围燃起了白烛。烛火摇曳,给入夜后宁静的小院镀上了一层黄晕的光。棺椁被这烛火映着,也平添了几分暖意。
家丁们依旧怀念王斓,但比起昨日来,情绪已平复了不少。大部分时间,人们都是以追忆的语气,聊着关于王斓的过往。但偶尔,也会有人发出悠长的哀叹或是轻微的啜泣。
小院的四周种着几株荧黄色的甘菊,微风拂过,残存的几片花瓣上下晃动,似乎马上便要被吹落坠地。
一缕淡淡的菊香随风而至,飘入人们的鼻孔。那香味极轻极淡,却又经久不散。盘桓在鼻端,叫人受用无穷。
闻着这香气,守灵的四个家丁先后打起了哈欠,坐了一天船的疲乏感,也随之从身体的每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开始时,他们还想用聊天的方式提提神,但越说话越觉得累,没过多久,他们便靠在放棺椁的架子上睡着了。
夜风拂过,几人的鼾声随风而去,飘向远方。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菊丛旁的阴影中闪出,鬼魅般飘向了棺椁的方向,声息皆无。
来到近前,他先扫了一眼睡得正酣的四人,轻笑了一声。而后便来到了棺椁的近前,将手放在了棺盖之上。
但就在这时,他只觉脖颈处陡然一凉,而后又听到了一道比脖颈处的锋刃更加冰冷的声音:“想活命的话,就别动!”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再加上那横在脖颈上的霜刃,他立刻便不敢再动了。
“转过来,动作慢一些。”冰冷的声音继续在他的背后发号施令。同时架在他脖子上的刃口也向内一收,在他的脖子上压了压。
如此一来,他自然是不敢废话,只能按背后人所说的,慢慢地转过了身。
见对方还算听话,陆羽的怒意多少散了一些。他紧盯着对方没有被黑布遮住的双眼,厉声问道:“晚饭之前,在客栈门口鬼鬼祟祟的人,也是你吧?”
“嗯。”那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原来是个女人。”陆羽心想。
这人黑布遮面,只露出双眼睛,身体的线条又不明显,所以直到她开口说话,陆羽才确定她是个女人。
在长安时,陆羽险些被韩嫣害死在大雁塔上,所以如今的他,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便放松警惕。他将手臂平举,依然用王斓送他的茶刀紧紧地贴着对方的咽喉。
“说,偷偷摸摸的,想要干什么?”陆羽瞪着眼,模样煞是凶狠地问道。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看这棺材值些银子,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喽!”女贼的语气很是随意,就好像在说她晚饭吃了些什么一般。
她的语气顿时激怒了陆羽,银色的茶刀向前一推,在她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线。
“死者为大,你这样辱人尸身,还有没有点良心?”陆羽强行压抑着怒火,才没让自己吼起来。饶是如此,他的声音也如暴雨前的风声,蕴藏着雷鸣般的愤怒。
但女贼却对陆羽的愤怒无动于衷,她轻笑一声:“这位爷,良心什么的,是你们这些公子哥才要得起的。像我们这样的穷人,要是信了你们的那套礼义廉耻,早就饿死啦!”
“你!”陆羽只觉此人不可理喻,“难道为了自己苟活,就什么事都能去做了吗?”见对方不为所动,他又重重地哼了一声,“算了,跟你这样的人讲什么仁义道德,实在是对牛弹琴。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迷倒的大家?”
“你不是一直盯着我吗?干嘛明知故问?”女子冷冷地应道。
“谁有功夫盯着你?我留意的是棺椁。”事实上,倒不是陆羽不想盯着她,而是在她现身之前,他真的没有发现她。但他对客栈外听到的脚步声始终耿耿于怀,于是便一直在暗处留意着王斓的棺椁,这才将她抓了个现行。
“原来是这样啊,”女子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那你就猜猜看吧,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陆羽哼了一声,空着的手一掌挥去,击出凛冽的掌风。那几盏白烛应声而灭,小院里瞬间便黑了下来。同时消失的,还有之前那始终萦绕不散的淡淡清香。
“那香味根本不是菊花发出来的,你在蜡烛上做了手脚吧?”陆羽面无表情地说道。
“唉,”那女子叹了口气,“公子果然聪明。可惜啊,还想跟你多聊会呢。”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将身一旋,猛地脱开了紧贴着肌肤的刀刃。
陆羽先是一愣,他没想到女子居然如此大胆。但须臾之间他便狠下心来,手腕一甩,茶刀朝女子紧追而去。
茶刀的速度若流星闪电,转眼间便要切中女子的脖颈。但那女子却在茶刀临体的前一刻将身一旋,同时向下矮身。陆羽收势不及,只好眼看着她如陀螺一般,旋到了他手臂的外侧。
见此情形,陆羽赶忙使出虚空藏身法,身影一闪拦在了女子的面前,这才没让她就此逃脱。
茶刀一挥,银中透金的光彩瞬间幻化出万千松影,烟雾般扩散开来,将女子围在了当中。
这招描松本是防御的招式,如今则被陆羽用来困敌。层层叠叠的松影将女子围得密不透风,封死了她所有的去路。
金光一闪,陆羽的左手握住了鎏金笔。紧跟着他手腕一抬,金色的锋芒尖啸着冲向了女子,在空中拖出无尽残影。
这招勾燕是陆羽最快的几招之一,而这女子此时又被困在松影之中,想要避开几乎是全无可能。
这一次,女子并未躲闪,而是迎着笔锋抬起了戴好指虎的双手。
刹那间,女子的双手化作了一团模糊的光影,千百只修长的手呼啸而出,如同千手观音一般,瞧得陆羽眼花缭乱。
陆羽还来不及变招,便觉自己的金笔被一股股力道先后击中,那些力道并不强,但却总能击中金笔的薄弱之处,一次次地削减着它的力道。如此一来,当金笔最终到达女子跟前时,便已不穿缟素了。女子随手一挥,便将它击到了一旁。
“好巧的手法!”陆羽在心中赞道。
这一招下来,陆羽便已对两人间的优劣了然于胸:从整体上看,陆羽自然是远胜于对方。女子的内力与他根本无法相比,绝对的速度也是陆羽略胜一筹。只是女子的手法与步法甚是巧妙,这才能先后两次从陆羽的攻击下逃生。
对付这样的对手,陆羽想要速战速决有些困难。但只要拖延一阵,等女子内力竭尽,自然便胜券在握了。
打定了主意,陆羽便开始没话找话,试图让女子分神:“我想明白了,你刚刚是在拖延时间是吧?想等着我也被那香味迷倒?你打错算盘啦!这点迷香对我可没用处。”
同时,陆羽双手舞动如风,一道道劲风如骤雨狂风般向女子砸去。
在这样的攻势下,女子仅是招架便疲于奔命,哪还有功夫去回陆羽的话?
但陆羽却依旧说个不停:“你为什么要蒙着脸呢?难不成是长得太丑了?揭下来看看嘛,我看看你到底有多丑……”
女子不是聋子,自然将陆羽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如此一来便不免分神。短短片刻,她便两次试手,差一点便被陆羽制住,可说是险象环生了。
瞧着陆羽泰然自若的神情,女子的心中不免焦急了起来。但忽然间,她眼中一亮,目光越过陆羽投向了他的身后,同时高叫道:“师兄!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