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的脸色刷就变了!斟茶的手不由抖了起来,茶水便溅溢出盏外。
“李娘子?”李三年被元初唤回了神智,才发觉元初正扶住她的手,要把水壶接过去。李三娘稳了稳心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怠慢了,还请县主和易郎君稍待片刻。”
说罢领了那蓬头小婢到门外,方低声吩咐了几句。李三娘的声音虽然压的低低的,可架不住元初与易煊听力都是开了挂的,隐约听得“恩义已绝”、“陌路之人”等话,二人对视一眼,略尴尬,并不是存心要背后听人隐私,实在是听力太好有时候也麻烦。
李三娘三言两语打发了婢女,回身进屋,忙着重整茶盏,重新与元初叙话。元初见她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恢复了言笑晏晏,心中对李三娘控制情绪的能力点了个赞。
蓬头小婢不解的看着连日来纠缠不休的男子,在听了她按照娘子的吩咐说的几句话后,转身便走,背影仓皇脚步急促,好像被鬼撵了一般。她只不过说了句:娘子说与唐郎君恩义已绝,从此后只做陌路之人,还请唐郎君莫在纠缠,惊动了院子里那位救了娘子的贵人就不好了。
“方才为摆脱纠缠,三娘厚颜借用了县主的名头,在这里给县主赔罪了。”李三娘面有惭色,敛衽给元初行礼。
“哦?”元初倒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挺欣赏李三娘这种大大方方的把事情摆到明面上的做法。“只要不是借了我的名头为非作歹,倒也无妨,不知李娘子方便不方便说与我听听,我的名头什么时候也这么好用了?”闲着也是闲着,元初直觉这里面有故事。
李三娘苦笑一声,“县主不怕污了耳朵,有甚不能说的,我与唐起,便是方才之人,原有些瓜葛。”
听着事涉男女之事,易煊起身,“你们聊着,进来的时候煊看到不少酒桶,想必贵店可自酿美酒?待煊去看看。”说着便避了出去。
元初失笑,易煊这借口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酒痴。
李三娘叹道:“易郎君与县主高义,再生之恩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听说易郎君也是新科进士?同样是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一抹痛楚在她的眼中浮现,“我与那唐起,本已定了终身……”
随着李三娘时断时续的声音,一个中山狼的故事浮现在元初眼前。
唐起是上一科凉州解到的举子,进京赶考就住在李三娘的店里。却时运不济落了第,因家乡距汴京遥远,往来不便,只得留在京城读书等待下一科。
谁知道人一走背字便霉运不断,唐起因为识人不清中了别人的圈套,把身上不多的盘缠都赔了进去。贫病交加,只得赖在李三娘的店里。
李三娘看他可怜,加上她自己经历坎坷,就动了恻隐之心,不但免了他的食宿,还给他看病。唐起好了之后就留在了店里,帮着干点写写算算的事。
才子佳人,正是慕艾的年纪,时间长了,两个人顺理成章的暗生情愫、海誓山盟之际,唐起允诺中进士之后就三媒六聘,迎娶李三娘为妻。从此唐起在店中寒窗苦读,李三娘操持生意,打点唐起的饮食起居,不让他分一点心。
两个人虽说是私定终身,但也没藏着掖着,店里的伙计帮工,周围的邻里,基本都知道这回事、特别是两个人早早就禀明了李三娘的养父王员外,也就是王员外久住的店主东。而唐起也写信回家,将此事禀明父母。
如果唐起一日金榜高中,与李三娘喜结连理,可算得一段佳话。可凡事就怕“如果”,李三娘供唐起读书三年,今科唐起高中是高中了,可这婚事却没了影儿,不但把这话略过不提,竟然为了不落个负心薄幸的名声,生出了害人性命的歹毒心思。
上巳节那日,唐起花言巧语哄了李三娘城外踏青,在隐蔽处把她推落金明池。没想到李三娘命大没死,回来就冷硬了心肠,直接就把唐起赶来出去。
事情败露,唐起心中害怕,虽然他中了进士,可毕竟在汴京没有根基,而王员外却是土生土长的开封人,别的不说,只纠结起人来打他个好歹,就能让他错过上任的机会。毕竟两人有过口头婚约,这准泰山因为男方悔婚打女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况且他更怕李三娘去告他杀人害命,虽然他自信没有证据落在李三娘手里,但一旦沾染上命案,一半会儿也难脱身,同意耽搁他的仕途。
因此唐起这几天三番两次来找李三娘,打叠起百般的小意温存,求李三娘原谅他,他虽然不能娶她为妻,却愿意聘她为良妾,想来她一个正店掌柜的,能做官家妾也该满意了。
哪知待他一向温柔体贴的李三娘像变了个人,直接让店伙把他打了出去,没想到唐起今天又来纠缠。
“方才我让婢女跟他说,我正招待贵客,让他莫要纠缠,不然惊动了院子里那位救了我的贵人,他吃罪不起。”然后外面就没了动静,想必是被吓走了。
元初了然,李三娘想来没有证据,无法告发唐起害她性命,但唐起做贼心虚,能救李三娘的人当时一定也在金明池,要是万一看见了什么呢?听起来身份还不一般,那他肯定是能避则避。
这个唐起还真不是一般的渣啊,活脱脱恩将仇报的中山狼。若不是李三娘,他说不定早就病饿而死了。怪不得师兄凌寒说,春闱的繁花似锦背后,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丑恶嘴脸。
唐起负心薄幸先不说,只说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就要害了待自己恩重如山的李三娘,元初就觉得这种人早点投胎去比较好。
说实话,如果唐起只是抛弃了李三娘,对他本身影响并不大。自宋以来,中了进士贵易妻非常常见,大家都麻木了,最多也就在道德上谴责几句,不痛不痒,毕竟律法很难干涉。
君不见著名的陈世美,秦香莲第一次告他用的是“亲生的儿女不看待死去的爹娘不葬埋”这样不孝的名头,最终陈世美受刑也是因为杀妻灭子杀死韩琪这样的杀人罪名。对这些人来说,停妻再娶真心不算什么,何况李三娘还不是妻。
唐起连几句谴责都不想担,只为了这么点代价都不想付出就下手杀人,简直毫无人性。元初想,这么个人渣还真是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