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在这场受降的大戏演完后,就该着手处置前燕的投降官员了。在前燕朝廷得以外逃的重要官吏中,宜都王慕容桓从内黄带着五千名鲜卑将士逃回龙城(辽宁朝阳),诛杀了在龙城镇守的镇东将军、勃海王慕容亮后,吞并了他的部众,然后投往辽东(今朝阳市)。谁知辽东郡守韩稠,闭门不纳慕容桓,慕容桓攻城未果,被追来的前秦将军朱嶷打败后生擒斩首。另一位在逃的王爷,便是那极尽贪婪的太傅、上庸王慕容评,他在抛弃皇帝后独自投奔到了高句丽国,高句丽国王将其囚禁后,将他直接送往前秦首都长安。
如何处理敌国的降臣是门大学问,苻坚和王猛首先考虑到要从多如牛毛的前燕官员中挑选出个别忠直耿介之臣。当年前燕的左仆射悦绾曾经在前燕进行过一次旨在增加国家税收的清理荫户的改革行动,可惜只进行到一半,悦绾便抱恨而死了。苻坚令人将他的儿子请来,任命他为郎中。
至于先后出使过长安的几位降臣,自然容易受到苻坚和王猛的特别关注。其中原给事黄门侍郎梁琛尤其令王猛印象深刻,此公在出使长安时倒是很会维护自己的国家利益。不过,当苻坚与王猛令人将他找来时,却发现他已经身陷囹圄。原来在晋太和五年(公元370年)七月,王猛在与慕容评的决战前夕,慕容暐曾经召集李凤、乐嵩、梁琛等人询问前秦帝国情况,其中梁琛讲了些实话,令慕容大为不悦。曾以梁琛副使身份出使过秦国的侍辇(御车侍从)苟纯,瞅见皇帝讨厌梁琛,就悄悄向慕容暐告密说:“梁琛在长安的时候,与王猛的关系很铁,王猛可能会派他回来作内奸。”慕容暐于是就将梁琛打入大牢。
苻坚把书呆子梁琛从大牢里放出来后,封他为中书著作郎,并跟他开玩笑说:“你出使长安时,曾说慕容评、慕容垂都是担任宰相和元帅的奇才,可你说的奇才不但没有挽救国家,却让国家灭亡了。你现在还有什么大话可说?”
梁琛居然还厚着脸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孰兴孰亡,皆天意也。上天既已决定秦兴燕亡,人力岂可挽回,即使如上庸王(慕容评)、吴王(慕容垂)之类的奇才,亦回天无力也。”这话逗得苻坚忍俊不禁。除了梁琛以外,曾经作为使者出使长安的乐蒿和郝晷都重新被起用,而马屁精李凤则被废拙了。
在前燕帝国灭亡之前,申胤的儿子申绍曾给慕容暐上书,建议进行政治改革,以挽救岌岌可危的国家。皇帝慕容非但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反而将他从尚书左丞外放到常山(河北正定县)当了郡守。苻坚、王猛早闻申绍之名,现在又从档案中看到申绍的奏章,深感此人乃难得之人才,任命其为散骑侍郎,绣衣使者。此外,还任命曾经断了桓温粮道的李邽为尚书,封裕之子封衡为尚书郎,李洪为驸马都尉,平叡为宣威将军,悉罗腾为三署郎。
十一月,前秦天王苻坚到达邺城时,前燕的前吴王慕容垂,也随着趾高气扬的秦国诸臣一起来到了阔别一年的故都。意气难平的慕容垂上书苻坚说:“臣的叔父慕容评,在燕国是恶来一类的人物,不应该留下来玷污圣朝!请陛下替燕国除奸,将他诛杀!”
苻坚的宽大有时甚至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甚至是对慕容评这样的人渣也不例外。他不但不准,而且还特地任命慕容评为范阳(今河北涿县)太守,以便让他能够远远地避开慕容垂,使他不能私自报复。
对于六个州的刺史、一百五十七个郡的郡守,和一千五百七十九个县的县令,苻坚和王猛只是重新任命了其中的两个,其余的都让他们坚守在原岗位,以免在政权更迭时发生混乱。
对于前燕皇帝慕容暐及其皇室成员,苻坚、王猛采取了十分宽大的政策,命令慕容和他的皇后、妃子、亲王公爵以及文武百官、鲜卑大户共四万余家(数十万人)全部迁到长安,并听候发落。
苻坚根据王猛的建议,大封灭燕的功臣。其中第一号功臣当属王猛,苻坚加授王猛:“使持节”(原已有这一权力,此次又重新明确,拥有平时杀二千石以下官员的权力,二千石为三品官),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原为辅国大将军,大致同级,但车骑大将军排名在正数第二位,辅国大将军排在倒数第一位)、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晋封清河郡侯,镇邺城。除了加官封侯之外,苻坚还将原前燕太傅、上庸王慕容评府中的所有金银财宝以及他的府第,全部赏给了王猛。慕容暐的皇宫中有四千嫔妃,其中美女如云,苻坚让他带到关中去的不过是有正式名份的极小一部分嫔妃,剩下的都被留下来用于犒赏功臣。其中分给王猛美妾五名,上女妓十二名,中女妓三十八名。此外,苻坚还赏给王猛良马一百匹,车十乘。
王猛从一个叫花子一般的穷书生,在前秦混到了位极人臣的位置,正所谓天上地下,但他一贯有着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尽管苻坚一下子让他变得富甲天下和美妾成群,但是头脑清醒的王猛觉得消受不起。因此,王猛当面只接受了上述官职,而拒绝接受一切其他的赏赐。这确实有点不给苻坚的面子,苻坚有些扫兴地说:“剿灭贼寇,爱卿为功臣之首,理当重赏。若爱卿拒绝赏赐,想让朕留下无恩无爱的名声吗?”
王猛叩首谢恩,答曰:“如今寇贼初平,关东人民翘首以盼陛下之恩也。蒙陛下不弃,留臣镇邺,臣理当为百官之表。臣经过反复思考,窃以为寇贼所以灭亡,原因之一乃奢糜无度,致使民贫兵弱,民心涣散,终至腐朽不堪,一触即溃。而今中原易主,人民欲见一个廉洁政府,望眼欲穿,臣岂可敛钱财,好美色,着华服,乘丽车,以负陛下之恩。”
苻坚答复道:“金银、美妾、车马非爱卿所索,乃朕所亲赐也。爱卿请坦然受之,勿复多言。”
王猛见此不再当面拒绝,但其后并没有搬进慕容评的府第,他还将美人、车马置之别馆,然后上表正式辞让。苻坚见王猛执意不肯,只得作罢,让他将所有的赏赐给他的东西按照自己的心意自行处置。
对于其他的功臣,苻坚也一一加封并给予赏赐,如杨安、邓羌、郭庆等,无一例外。值得一说的是那个险些与王猛闹掰的邓羌。当决战在即的时候,邓羌向王猛勒索司隶校尉一职才肯出战,当时王猛许以安定太守和封万户侯都不肯干,王猛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终于答应了他。可现在苻坚还是未能按其意封赏,只给邓羌“使持节”、征虏将军、安定太守(地在甘肃泾川县),封真定郡侯。这一结果与王猛第一次的承诺略为丰厚,但也未能得到其所期盼的司隶校尉一职,这并非王猛言而无信,而是因为这个职位实在太重要的。为了给邓羌还愿,王猛确实特地上疏请苻坚任命他为司隶校尉。苻坚则答复说:“司隶校尉(京畿卫戍总司令兼行政长官)一职,既要负责京师的社会治安,又要承担许多行政上的例行工作,负担十分沉重,不是一个可以用来礼遇名将的岗位。过去,东汉光武帝刘秀从不将冗繁政务交给功臣,并非对功臣不信任,实在是出于爱护功臣。邓羌其人,有廉颇、李牧的大将之才,我将把征伐大事,交付于他。北方平定匈奴(代国)、南方扫荡吴越(东晋),乃邓羌之责也。司隶校尉一职,岂可烦他?”不过,苻坚还是给了王猛和邓羌一个面子,晋升他为“镇军将军”,加授“特进”(位仅次于三公)。被如此加封之后,邓羌在军中的位置已几乎与王猛灭燕之前相同,大约也不会有所不满了。
苻坚在邺城停留了约二十天,他将六州之事全权委托给王猛后,就返回了长安。临走前,他去了一趟桓温的伤心地枋头,并在那里看望当地的老乡。在二十多年前的公元350年,苻坚的祖父蒲洪被麻秋用鸩酒毒死后,他的伯父苻健和父亲苻雄就是从这里出发,一路向西,在长安建立了前秦帝国。对苻坚来说,枋头乃是苻氏发家的风水宝地。苻坚在大宴父老时宣布:“朕决定从此将枋头更名为永昌县,在朕的有生之年,免除枋头人民的全部田赋捐税!”由此看来,苻坚可要比汉光武帝刘秀大方多了。
乡亲父老们闻之顿时山呼万岁。
苻坚离开枋头后,沿着二十年前父辈们进军关中的路线返回长安,意在重走创业之路,不忘先辈创业的艰辛。回到长安后,已是十二月的十四日,新年在即。苻坚似乎是为了让原前燕君臣过上一个安稳年,匆匆给他们加封官职:慕容暐被封为新兴侯,并任命为尚书;慕容评被封为给事中;皇甫真被封为奉车都尉;慕容德被封为张掖太守。至于那个臭名昭著的奸贼慕容评,苻坚出于自身的考虑,硬是不理朝野一片要求杀他的呼声,不但让他得以苟且偷生,而且还给他一个不小的位置。大多数人以为这是苻坚的眼光不够,其实苻坚是在利用慕容评来做活招牌,他的意思是对东晋朝廷说,你们看,就连慕容评这样的人渣我都给他出路,你们朝中的君臣只要肯投降于我,我更加不会亏待你们的。由此看来,在这个时候,苻坚已经在自己的心中打定了统一天下的主意了。
自从苻坚离开邺城之后,王猛便成了事实上的“关东王”。对于郡县级别的官员,王猛有权直接任命而不必事先请示,只须事后报朝廷备案即可。这不能不说,苻坚给予了王猛无比的信任,这显然与王猛进邺城之前,秘密到安阳迎驾并主动交出军事指挥权有关。由此可见王猛的心术之深,无怪苻坚对他愈加信任了。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王猛的胸中肯定是怀有统一天下的大志,但是在当前,他必须尽快地让关东六州的统治稳定起来,使之成为前秦巩固的国土。要是让王猛的计划得逞,东晋的小朝廷可是要面临一场异常严峻的生存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