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回家时,已经是酉时了,李四娘也下工回来了,正在厨屋里与三喜说道闲话。
双喜放下提篓进来时,正好瞧见她笑的花枝乱颤的,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乐事儿。
连着两日晦气,今日看见黑虎吃的多,他娘也对她似乎不再排斥,双喜心里舒坦,便笑问道:“娘,今日咋这样高兴呢”
李四娘刚刚涂抹了丹蔻,那手指头上红艳艳,她吹了吹气儿,斜眼瞥了瞥双喜,没答她话,反而责问道:“这又是野到哪里去了,成日里不归家?”
说话时,她头上那玉珠子跟着一摆一摆的,似在助威。
双喜偷眼瞅瞅三喜,看她朝着她不停眨眼,心下明白,咳嗽一声大刺刺道:“娘,我哪里是野了,隔壁王婶子要去为娃儿置办行头,这不拉我去看看?咱现在去山里挖的菜都指望婶子家卖呢,这点跑腿的小事儿总不好推脱吧”
这由头是双喜早与三喜商量好的,就为了防李四娘。刚刚瞅见三喜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双喜就知道她娘一准儿已经问过了。
“呵你王婶子倒是个趣人,找你这黄花丫头作陪”李四娘又对着手指头哈一口热气儿,自顾自说道。
双喜不敢回话,李四娘吹了吹指甲盖,眼珠子定在手指头上,似乎也没了探究的意思。
这多少让双喜放下心来。
再开口时,双喜有意顺着李四娘,三喜鬼灵精,更知道哄着她娘,又说了会儿闲话,气氛很快就活络起来。
李四娘抿嘴吃吃的笑:“那赵家老二倒是个痴情种子,呵呵,为个女子挨了他老爹一顿抽打,哟赫赫,也不知是哪个姑娘,走这狗屎运,真正是好福气啊!”
先前李四娘便与三喜再说道这事儿,被双喜一打岔,现下回过头来继续掰扯,“可惜啊,那小二子虽生的好,他家又多金,他却有个厉害娘,只怕这姑娘以后进了门也没好日子过哟”
三喜好奇问道:“他娘咋的了?”
“呵高门大院里的水深着呢,你道真有那般好?为啥他家就只得这一个儿?”
三喜自然不知道,拿一双雾蒙蒙大眼瞅着她娘。李四娘也没指望她说啥,自顾自又接着道:
“那赵夫人可是个母老虎,这赵老爷子先头有个相好的,还赶在前头生了个女娃,没曾想被这悍妇嫉恨,找个由头就把这女子整死了,便连这女子生的女孩儿,
也给嫁的远远的后头赵老爷发疯了,一连娶了好几个小妾,呵呵,也是报应,这些小妾个个都好看,个个都与那冤死的姨娘三分像,就为了膈应赵夫人呢,偏偏个个都没生下一男半女”
“那那是为何?”
三喜打了个哆嗦,大着胆子问道。
“还能为何,都叫那悍妇给药死了呗”李四娘闲闲的吹一口热气儿,翻着手指头上下瞧,这些闲事再她嘴巴下绘声绘色讲出来,好似她亲历了似的。
双喜初始听到赵一鸣挨揍,还吃了一惊,转而听到他家的辛秘八卦,又是从李四娘的嘴里出来的,便又不信了,她蹙眉道:“娘说的跟真的一样,您咋知道的?”
李四娘横了双喜一眼,抬起下巴嗤笑道:“可别忘了你娘十六年前是干啥的,怡红院什么地方?旁人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却瞒不过我的眼睛去”
双喜哦一声,低下头,没再顶嘴。
赵家就算闹的天翻地覆,与自个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何必操心,只要那色胚再不寻她就好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微微紧了紧,试探着问李四娘:“娘,那高门大户的日子不好过,您看还是农家小院的舒坦吧”
李四娘微微抬眼,斜斜撇了撇她,嘴角弯起一抹笑:“说吧,有啥话与娘直说,作什么打这哑谜呀?”
是呢,李四娘一向都是精明的,虽然她日子过的稀巴烂,但不妨碍她为闺女们好算计。
双喜叹口气,还是决定摊开与她谈一谈,总躲下去也不是法子。
“娘我想我的亲事儿,您还是让我自个做主吧,虽说有您看着好,但女儿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双喜边说话边偷偷打量李四娘脸色,这一抬首,就直直瞅进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到嘴边的半句话便生生给咽下去了。
先前还是媚眼如丝,斜斜挑着说着闲话儿,这会儿那凤眼里却带上了几分凌厉之色,连眉头都蹙上了,
“你与那打猎的还没散?还打算与他正经过日子?”李四娘听弦知音,一张嘴就把双喜的七寸打着了。
双喜讪讪的,红了脸,却也跟着生了几分气性,“黑虎哥也没啥不好,娘,咱是什么样的人家,要说那高墙大院的,咱也进不去,进去了凭女儿这般笨脑子,勉强当个姨娘也是要丢命的,您不如成全我与黑虎哥”
双喜鼓起勇气说了一通,对首李四娘冷着脸听完,半晌嘴角又挂起一抹嘲笑,问双喜:“那打猎的给你灌什么汤?你要进那破落户的门?”
双喜拉着脸,不答。
李四娘噙着笑,轻道一声“好啊,成!”
这突来的一句让双喜楞了,她抬头傻怔,突见她娘站起身,拂袖往前院走,“只要我死了,你踩着我的身子嫁出门,我一日没死,你一日别想生旁的心思!”
声未落,人已走远,很快东厢房门又被重重的阖上。
双喜无力闭上双眼,说不出的累
早知道会是这般结果的
这一晚双喜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一晚上梦魇不断,一时黑虎娘对她万般嫌弃,冷声挖苦她,一时李四娘又对她要嫁黑虎这般想头万般讽刺,说些狠话,刚刚消停不过片刻,赵一鸣那凶神恶煞脸庞也急急的冒出来,
放狠话说要吃她的肉,阴魂一般不散,转过头,晚秋对她一脸的哀怨怨毒,孙氏端起人高的粪桶,朝她劈头盖脸倒下,从头到脚,皆是浓浓的腥臭
双喜猛的一惊,猝得直坐起身来,窗外阳光明媚,又是新的一天
摸了摸额头冷汗,双喜下床坐在小桌前,就着茶壶喝了几口凉水,茶水进肚,透心的凉,总算把那腔胡思赶走了。
铜镜里她眼圈深陷,眼底下乌青一片,养了几个月的红润脸庞也失了血色,转眼又回到年跟前,那一副面黄肌瘦憔悴不堪的旧模样
双喜叹口气,扯了扯脸蛋,努力扯出点好气色来。
她是个心大的,一贯会自我安慰,放下眼前众多烦人事,想到手头上的鸭蛋,还等十多日工夫,就能进酒楼热卖,想到兜里的银子多了,他娘就算再刻薄她,再管教她,她也可以不管不顾了,想到只要与黑虎成婚,也算是如了孙氏与晚秋的愿,她们也不会再把她当眼中钉,心里渐渐的又好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