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谁都不痛快,归功于双方家庭“照市价走”的基本方针,勉强没有撕破脸皮。
孟父心中不住感慨,樊照楷的前妻真是太过厉害,看似知书达理,说起话来真是不客气,也不知是樊照楷授意,还是她自己不太痛快,这种亲家,以后也不可能亲如一家。
——女孩子嘛,年龄到了,能结婚就赶紧结了吧。
说得不好听一点,夕岚在他眼里,仿佛一件临期商品,好不容易被人看上,趁还没有滞销,快点出手就是。因而王珺说话不好听,他能忍则忍,亲家不亲家的,也无所谓。
“樊祁还在读书的时候,我和老樊就商量过,以后他结婚,我们家不收礼金。”王珺打破一室沉默,给自己斟一碗浓汤,右手用小巧的汤匙搅弄着浓稠的液体,神色稀松平常,像在说天气挺好一类的问题,“您要是想收,可以到时做个立牌,要求所有女方来宾出份子钱。”
突然来这么一出,孟父大吃一惊。
他对夕岚,从没有百分之百的付出,平心而论,也知道自己对小儿子更加疼爱,今天坐在这里,无非因为没有其他长辈可以替夕岚出面谈这件事。
他给女儿结婚的预算留的很少,就是普通市价,可是普通人家结婚,谁不收礼金?不拿礼金,如何填补在婚礼上他的支出呢?
“这不合适吧。”室内暖气挺大,孟父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后背也湿了,搓手勉强笑道,“咱们普通人家,小门小户的,哪有不收礼金的道理?礼金让按市价给,也不用多嘛。不然结个婚,收支太不平衡了吧。”
“喔。”王珺慢条斯理地呷汤,“您也觉得男方不收、女方收,面子上过不去——都收也可以,给孩子做建立新家庭的起始资金,嫁妆、聘礼送的日用品也不齐。您也是太计较,结婚还要讲求什么什么收支平衡?”
言下之意是,无论孟父收不收礼金,钱都不会回到他手里。
孟父也是好面子的人,本想趁女儿结婚,收些礼金回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要钱用的场合,王珺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还不如给自己留点名声,当下拍板:“您家的思想很前卫,那我也追赶一下潮流,礼金索性都不收了。”
王珺轻笑,说一声好,又仔细聊了一下嫁妆与聘礼。
“那么初步定下聘礼和嫁妆大概就是这个价位。”王珺优雅地用湿巾擦一擦嘴,再掏出小镜子仔仔细细地补了一圈口红,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收好镜子与口红,“婚礼的费用、预算,今天谈还太早,婚房的事儿倒该拿出来讲讲了。”
“这婚房是肯定要买的,也照市价走,男方家庭出首付,女方家庭出嫁妆,有什么问题吗?”孟父早已考虑好,“买市中心么,房价稍微高些,生活便利;市郊稍微便宜些,让他们自己先看看楼盘吧。”
王珺轻轻笑了一声,笑声诡异,像一只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扭动着、观察着,缠绕在孟父的身上,张大了嘴,伺机死死咬住他的咽喉:“后续还贷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结婚以后的事,我就不过度干涉了。”这套说辞他早就想好,虽然都是他的孩子,钱还得留给儿子。他能在夕岚研究生毕业之际和她谈钱,在这里和王珺谈钱,自然也是理直气壮。
至于婚后还贷,是男方家庭赞助,还是夕岚和樊祁一起出力,和他无关。夕岚不会开口向他借钱,如果开口了,他也不会多给。
人心就是偏的。都说要对孩子一视同仁,讲起来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这么多年来,孟父再清楚不过地知道,夕岚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她漂亮、独立、坚强,他只是更喜欢小儿子、更愿意把钱和更好的生活留给他而已。
王珺就在等他这句话,那条毒蛇突然出动,死死咬住孟父最脆弱的一环:“您不过问……不合适吧?”
她施施然点了一支细长的女士烟,烟雾袅娜,缓缓升起,在室内显得特别明显。王珺闭眼低头吸了一口,再吐出来,展颜一笑:“我怎么听着,您不像是嫁女儿,是卖女儿呢?咱们也就开诚布公点说吧,我们家,就樊祁一个孩子,什么都是留给他的,必要时候当然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他,您就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全给小儿子留好了是吧?”
她那双如今依旧美丽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不知是在享受手里这支烟,还是孟父震惊扭曲的表情,不待孟父接话,王珺继续道:“今天这个场合吧,有什么话,直白点说。我丈夫的意思呢,凡事按市价走,可是在婚房这件事上,咱们这也是特殊情况呀,您把女儿这一卖,就不打算管了吧?”
孟父心中吃惊,暗道我还有什么需要管的吗?
表面上仍勉强“据理力争”:“王女士,不要太恶毒地猜测别人的家务事啊。您说按市价走,我也没意见,普通人家,顺顺利利结上婚就行了。这约定俗成,就是男方首付、女方装修啊,您临时变卦,不太诚信。”
“孟先生,咱们都是大半辈子过去的人了。”王珺掐灭那根烟,将餐具放好,拎起手包,起身欲走,“您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市场潜规则么?”
她本就没抱着撮合这两个孩子的想法,心中满是樊祁先斩后奏的愤懑,好不容易被她抓住破绽,王珺哪还有想退一步的意思,当下决定结束对话,施施然拍拍孟父的肩膀,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最着急的人恐怕是您,我一点儿都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磨……您慢吃,我去结账。”
那条毒蛇扭动着身躯爬出了房间。
孟父摸着自己的满头冷汗,神色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