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王珺斜倚在落地窗边,室内没有开灯,窗帘大敞着,微弱的光线从室外照射进来,她隐没于黑暗之中,依旧细声细气的,仿佛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儿子要结婚了,你现在才和我说?他为什么不把女孩子领给我看看呢?”
樊照楷听她这样说话就头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珺是多少有文化、有学识,他自己吃了这么多年苦头,到头来还得硬着头皮与她沟通:“他工作忙。”
“你工作也忙,在外地回不来吧?”王珺手中细长的女士烟快要燃尽了,烟灰摔在地板上,她浑不在意地捏着烟屁股,“我去见见亲家吧,总有些事情要谈呀。”
总要有这么一遭的。
樊照楷头疼地揉着额角,他们都老了,他眼看着自己的白发越来越多,今年彻底放弃染发的念头,这么些年过去,王珺还是这样子。
可也避不开不是么?只希望樊祁给姑娘提前打过预防针。
“也可行,我和对方家长约一下时间,你代我去。”樊照楷只能应她,又补充一句,“按市价走,不要乱来。”
她没有说话,他姑且不挂断电话。做了二十年夫妻,最后落得两厢无话。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王珺问他。
手指间夹的那根香烟终是燃尽了。
樊照楷直接挂掉了电话。
接到樊照楷的电话时,孟父相当客气,直说无心插柳柳成荫。
“既然小年轻想结婚了,该谈的事情就谈起来。我这走不开,我前妻,也就是樊祁他妈妈,和您见个面,您看方便吗?”樊照楷讲话时自感心虚,又不能直截了当地说“我前妻简直偏执到无法沟通”,在心中祈祷王珺做事有点分寸。
孟父不明就里,当然很客气地定好时间地点,知会夕岚一声,换了一身西装,按时赴约。
他到包厢的时候,王珺竟然已经在了。
她年轻时一定非常美丽。这是孟父对王珺的第一印象。
眼前的女人已经年过五十,一头长发染得很黑,在脑后盘作发簪,她长了一双非常漂亮的桃花眼,年轻时,这双眼睛波光流转间,不知道迷倒了多少青年。
只是现在她苍老得太快,胶原蛋白流失得厉害,颧骨高凸,再如何作出一副温柔可人的神态,眼神里还是无法掩饰的疲惫,显出一副有些刻薄的情态。
孟父无意参与别人的家事,请侍者上茶:“你这儿有什么茶?随便什么,上一壶,让我们看看菜单、慢慢点菜。”
“您可真是不讲究。”王珺嘴角噙笑,讲话声音不大,柔和、缓慢,可是说的话就不那么客气了,“我们家不像您这么随便,不问问是什么茶就喝,不问问是什么姑娘就娶进门。”
孟父笑容僵在脸上,心中一阵不悦,茶水单上的字一个都看不下去。念及夕岚与樊祁刚认识没几个月就结婚,对方家长也许以为女方怀孕了,想婚前杀价,一挥手,说声“菊花茶”,打发走侍者,这才端出一副笑意,很吃惊的样子:“您和您前夫,消息不流通啊。老樊主动把你们儿子介绍给我家女儿的,相处得好,就准备结婚,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茶上的很快,侍者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孟父懒得假客气,随意点了几道这家酒店较为出名的菜品,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不管樊照楷与他前妻关系如何,让前妻来和他谈孩子的婚事,多半也是代表了他本人的意思。
“您别打马虎眼了,现在的年轻人开放得很呢。”王珺捧着茶杯轻笑。
孟父笑得比她还真诚:“您多虑了,这事儿,一个人开放不起来,得两个年轻人一起开放——您这么急着抱孙儿啊?得让您儿子努力努力了。”
这个话题于是很快被带过了。
王珺吃东西的动作很优雅,细嚼慢咽的,吃着吃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孟父:“我儿子平时忙,和我沟通少,您女儿在哪儿读的大学?现在在什么地方工作?”
孟父面上不显山露水,内心早已骂翻了天,王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若是真不知道,难道樊祁说的那些多喜欢自己女儿的话,全是放屁?连和家里人都不报备一声?若是假不知道,不就又是在给他难看吗?
他已经做好和樊照楷秋后算账的准备,面上很热络地回说:“华师的本科,保研,又读了两年,现在在市立二中教生物,工作上总比您儿子稳定点。”
“呀,华师呢,比我们家儿子是差点儿,也还不错啊。”王珺笑语晏晏,轻轻拍一拍孟父的胳膊,仿佛很亲热的样子,“教师这个职业什么情况,咱们心里都有点数。工资少,又忙又累的,我是不太支持我儿子找这么个职业的女性——不过他喜欢呀,有什么办法呢?”
又交代了一下双方的家庭状况,王珺倒是很大方地说自己是家庭主妇,培养出了这么个优秀的儿子,听到孟父说“夕岚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后来另娶了一个,她就是单位上班的,生了个儿子,过小康生活”时,神色掩饰不住地冷了下去。
“您家……情况是挺复杂的。”王珺这样总结,还是那样柔声细语的,孟父听着厌烦,这一次倒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反驳,只得听她摆谱,“我们家呢,老樊收入比较高,我不工作,也能过比较稳定的生活。都说结婚讲究门当户对,咱们之间略有些差距,都没关系,我儿子喜欢就好——我这次来,想和您聊聊婚前婚后杂七杂八那些事儿。”
孟父简直要给她气笑了,略有些差距,这话都说得出口?
要不是为了亲生闺女的终身大事,他真恨不得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你老公的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还没嫌婚后小两口要赡养你,你凭什么转头来指责我家?
奈何夕岚是他孩子里先结婚的那个,孟父对亲家见面毫无经验,只能权当是对家摆谱,见招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