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垣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慌过。看着郎中搭在他家苏大人手腕上的指尖,他觉得自己在微微颤抖。
夜里还大杀四方的美修罗,如今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浑身发烫,眼角颊边微微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郎中沉默了片刻,道:“这位公子有先天不足之症,身体本来就弱。如今受了外伤又淋了雨,故而得了有些严重的风寒。”
齐垣只服侍了苏鹤几个月,所以并没有发觉他有宿疾。他觉得是自己心不细,对主子多有照顾不周,才造成了整么严重的后果,因此愧疚的不能自已。
“那、那大夫,我家公子……”话还未说完,郎中就截住了他的话茬。
“请放心,有老夫在,这风寒之症不日便能好。”老郎中捻着羊角胡,皱了皱眉:“只是他的先天不足之症…恕老夫直言,就是华佗在世也医不了啊。”
把郎中送离客栈,又喂公子吃下药,齐垣的眼皮已经打架打到不可开交。他试了试苏鹤额头的温度,感觉没那么烫了,心里一松,迷迷糊糊扶着床边睡着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苏鹤便醒了。他刚要翻身起床,却看到了睡的正香的齐垣。
他笑了笑,温柔的摸了下小少年的头,又点了他的穴,扶着他到床上躺下。
苏鹤梳洗完毕,拿出件做工布料不知比他之前那件强多少的新衣服。他姿容本来就昳丽非常,这样一来更像是个清贵的世家公子。
像?苏鹤对着镜子苦笑,他原本不就是吗?
他又看了看自己,眼神清明,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病气已祛了大半,才似是放心的叹了口气,离开了下榻客栈。
现下雨过天晴,正是人间芳菲熙熙攘攘的开过,京城城郊的桃花仍艳。可惜刚下过雨,山路湿滑,无人上山欣赏。
诶,倒也不是。山腰间那座汉白玉小亭中还有两位雅客正在对饮。
仔细一看,却是苏鹤和一男子。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子气急败坏的向苏鹤苏大人吼道:“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约我到这么湿冷阴寒的地方,伤了都不告诉我一声,你当你是铁打的身子?”
苏鹤低眉顺目的捧着茶挨训,作乖巧状,心里却觉得炸毛的哥哥颇为可爱。
此人正是苏鹤的哥哥,苏子衍。
等苏子衍稍稍消气,苏鹤抬起头,嘴角含笑,温言细语的赔罪道:“哥,潜之知错。”
苏子衍望着苏鹤那因为发烧而有些发红的眼角,在茶香氤氲出一抹风华,竟比这满山的桃花还惹人怜惜。
胸口最后一口气也消散在了渐暖的春风中,苏子衍无奈的抿了口茶:“潜之你……真是败给你了。”
苏鹤给苏子衍新续上一杯茶:“没把兄长约在我下榻处实属无奈。将军不知为何心生怀疑,安排了一个小侍卫与我。明为照顾,实为监视,故而……”
“军中为难你了?”苏子衍关切得问。
苏鹤轻轻摇头:“不曾,将军待我亲厚,肯派我来京禀报军情便是证明。就连那个小侍卫,也对我十分信任依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细作。我觉得军师只是怀疑,也并不一定有恶意。”
苏子衍沉吟:徐之良,徐军师,倒是个厉害角色啊。
微风乍起,残红落进了杯盏之中。
苏子衍回过神来,问道:“那你这伤是?”
“昨夜在避雨时救了一个被人追杀的书生。”
苏子衍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那你知不知……”
“尹怀安,那人叫尹怀安。”苏鹤看着突然脸色大变的兄长,小心地问:“怎么,兄长认识?”
苏子衍扶额,半晌才涩声道:“他原是我们家门客,后才知晓,他是晋王手底下的人。前几日收到消息,晋王欲派人入军营,倒是没想到会派他去。”
苏鹤了然,他已经离开苏家太久,门客自是一个也不认得:“那这个尹怀安是晋王的棋子?”
苏子衍摇了摇头:“早先晋王来府中拜访父亲时,我曾见过怀安和晋王说话。如今想来,我们家,怕是和晋王牵扯上了。”
苏鹤指腹摩挲杯沿,皱了皱眉。心里有了计较。苏家世代辅佐帝王,和帝师更是交好,如今晋王怕是想笼络苏家了。他记得京都传言说,晋王为人温和,身患哑疾的皇子不会参与皇位争斗,但苏鹤才不信,一个不参与朝堂争斗的皇子,会派人入军营,会想笼络苏家?
那个被人追杀的公子,果真没那么简单。
如今这个好不容易逃了一劫的公子,已经在官道旁待了一天一宿。见了血的华贵青衫被他收了起来,换上了熟悉的半旧不新的黑色长衫。
他原是想把拿衣服扔了的,但一想到那是谁的血,他莫名的有点舍不得了。
“被别人发现血衣岂不是更麻烦?”他暗自替自己解释道。
但还是没有舍得将衣服扔了,塞到包袱里,撑着头望着浮现的日光,有点无奈。晋王让他个不会武功的去军营,还不派个人护送护送他。他一出来就碰上个下雨天,还没歇个脚,又被人追杀,要不是碰到那个公子,他估摸着已经成了孤魂野鬼了。
“前路漫漫啊,我要怎么安全到军营啊……”尹怀安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脸。
“玉白个没良心的,倒是呆在京都享清福。”
正在京都享清福的没良心的玉老板正在雕刻一个玉簪,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扯过一旁帕子揉了揉鼻子,心想,谁在想我?
一抬头,却发现已经出了太阳,难得有良心的想到离开京都赴任的挚友,昨日一场大雨,他便没有再去晋王府,这会儿才想起来,前路凶险,尹怀安孤身一人,远赴千里,万一路上出什么事儿,可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