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一点,暗二没敢说出来。
或许是他想多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世子待五姑娘,有种不同寻常的意味在里面。
天色微亮,早早起身忙活的流光和溢彩经过小荷塘时,惊得手里的脸盆打翻在地。
粉碎的荷花,脏污的小塘,凄惨不堪。
姑娘十分喜爱这个小塘,昨晚还巴巴的问小厨房的厨娘会不会做江南的藕菜。
这……
正当两丫鬟不知所措时,段长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
“收拾好,去外头买新的回来。”
冰冷的声音在清冷的早晨显得万分的压迫,流光和溢彩浑身僵硬,即使不回头,也能晓得后面站着的人是谁。
“是!世子!”待流光和溢彩离开,段长琛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
“任何人不得进来,不管发生什么。”
暗处的暗一暗二走出,对视一眼,明白世子这是要教训五姑娘了。
美美的睡了一觉,恍恍惚惚醒来的段隐容,丝毫没有察觉到过于安静的房间。
天已大亮,即使关着窗,也透了些光进来。
“唔……”娇软的迷糊声,无端端的软了段长琛坚硬的棱角。在床上蠕动了一番的段隐容,发觉睡不了了这才打算爬起来。
却未曾料到,小榻上,一个俊逸的男子,正翻着她昨晚看了半宿的话本子。
棱角分明,坚毅俊朗的男子,目光里是她熟悉的柔和。
段,段长琛?!段隐容一瞬清醒,下意识的卷起被子包住自己。
她睡觉向来喜爱穿的少。
“想吃什么?”段长琛放下手里的话本子,声线温暖。
段隐容惊怒交加却又不敢发作段长琛,只得压制自己的恐慌,小心翼翼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请长兄移步偏房,待我梳洗完毕。”
“啪!”话本子被狠狠的拍在桌上。如若段隐容乖乖回答他吃什么,他也就出去安排了,再多的气也因为她的娇软消散,可她竟然说男女不同席!对晋王为何不懂七岁不同席!
“为何不跟着丫鬟参观,私自乱走,为何误闯了晋王,却又不马上告罪离开,为何夏祭当日私自前去与晋王私会?隐容,这就是你的规矩?”
段长琛跌入冰底的阴沉,迅速笼罩了段隐容,每一句都让她哑口无言却又委屈难堪。
她对晋王并无非分之想,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害怕他对她强取豪夺,才不得抱晋王的大腿。
想起上辈子至死,都是个难堪的外室,段隐容眼眶酸痛,喉咙仿佛千万斤沉重,连呜咽都无力发出,眼泪比思考来的更快。
段长琛虽气恼愤怒,却未曾想会骂哭了她,当下见她哭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便晓得定是委屈至极,郁气积累胸口。
“莫哭。”段长琛只觉得越发心烦意乱,他不晓得为什么心头那般酸涩,尤其在看到她眼泪的时候,竟有种窒息的难受。
段隐容不予理会,只觉得自己上一世和这辈子,从未招惹过段长琛,可为何命运却总是将她安排在他身边。
越想越悲戚,临死前六公主的讽刺和讥笑,宫人们的鄙夷和毒酒,就像噩梦一般勒住了她的脉搏,她连反抗的权力,都未曾有。
“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几乎是吼出来,段隐容歇斯底里的模样惊住了段长琛,他看到了她眼里的绝望和悲戚拳头紧了又紧,棱唇抿了再抿,段长琛沉默的退离了房间。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重和难受。
可。这是为何。
“世子,五姑娘还小。”暗一不忍,虽然五姑娘心思古怪,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世子向来不苟言笑,严苛非常,小女孩被这么一凶,自是受不了的。
暗二按下心中越发清晰的猜测,不动声色道,“听说,小姑娘都喜欢小贩的一些吃食。”
果然,段长琛表情微微一顿,随即舒展开,“是了,她喜爱甜食。”
待外面脚步声远去,段隐容一颗悬高的心才骤然跌回肚子里。
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外头阳光正好,可她却偏偏浑身发凉。
待流光溢彩将新买的荷花交给婆子们处理后,端起洗漱用品进来时,看到的便是面色苍白的段隐容呆坐在床上。
想起向来和姑娘不对付的世子方才在外头,流光便是脸色一白,慌忙上前,“姑娘,这是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溢彩看了一眼桌上被摔得狼狈的话本子,晓得定是世子进来过,再看姑娘竟还没穿衣,不由得心中一跳,从柜子里拿出衣裳,柔声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换衣裳。”
段隐容木然的点头,看的溢彩心中越发不安。
流光见状,也明白眼下不是问的时候,忙和溢彩一块伺候段隐容梳洗穿戴妥当。
可流光溢彩前脚才出房间,后脚段长琛就回来了。
呆坐在梳妆台前的段隐容闻到那熟悉的男子味道便是一阵恍惚,随即猛地站了起来。
“长兄为何不敲门?”
手里提着纸袋的段长琛一愣,不知为何,这一幕这般熟悉,仿佛有许多个日夜,段隐容都是这般,等着自己前来,而自己,总是习惯了直接推门而入……
“是我失礼了。”
段长琛意外的软和,将纸袋放在桌上,似是有意逃避段隐容的目光般,“这是赔礼。”落荒而逃。段隐容诧异的目光落在桌上,熟悉的甜香味,她即使不打开也知道,是她爱吃的。
可段长琛如何知晓?
气闷不已,段隐容推开门,目光所及,却顿在了开的极好的荷花上。
晋王府的荷花,并没有这么矮。
想起一大早段长琛的出现,段隐容很快反应了过来,怕是他认为自己想借侯府攀高枝了。想起晋王的善意,段隐容就十分内疚,投桃报李,段隐容让端着早饭走来的溢彩,将桌上的吃食送去晋王府。
晋王府内。
当李公公眉开眼笑的将热乎乎甜滋滋的吃食端来给晋王时,晋王不可避免的微微蹙眉,他不喜甜,李公公是知晓的。
“王爷,这是定国侯府五姑娘送来的谢礼。”
李公公喜滋滋的将东西摆在桌上,笑的都看不到眼睛。
晋王目光落在还冒着热气的吃食上,虽然他不理庶务,却也晓得这种摊贩吃食,很得京城闺秀的欢喜,若不早早的去排队,也是买不到的。
这般,却是很有心意,再者,不晓得他不吃甜食也是正常。
想起那个提到吃食,双眸亮晶晶的小姑娘,晋王淡漠的脸也柔和了许多。总归是一番心意。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糖酥,一口下去,唇齿生香,甜酥四溢。
向来不爱吃甜食的晋王,却又不知不觉得吃了半盘子。
一旁的李公公更是瞧得满心欢喜,就晓得这个五姑娘是个妙人。
夏天啊,真是个适合,嗯,培养感情的好时光。
许是被段长琛这般不着调的惊吓,段隐容一天都没有离开院子。
张氏以为段隐容是专心于那新小塘,便也没有多思。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明明段长琛告知了她,她的身份绝不能和晋王有任何牵扯,为此,明里暗里警告叱骂不在少数,可段隐容却似乎从来左耳进右耳出。
至少,暗二是这么觉得的。
当他发现段隐容竟然将世子一番好意送给了晋王,只觉得这段隐容,当真是为了权势脸面不要也就罢了,脑子也没了。
因此,暗二是十分不喜段隐容,只觉得她简直就是来丢侯府的脸的。
所以,暗二没有替段隐容隐瞒,而是原原本本的告知了段长琛。
刚换完药的段长琛在听到之后,却是异常的沉默。
而最熟悉段长琛的暗二也知晓,这一次,段长琛是真的怒了。
若说先前的只是恼火,那这一次的怒意怕是不会草草了之了。
私心里,暗二察觉到了自家世子对段隐容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但他瞧不上段隐容,且段隐容一门心思攀高枝,想变凤凰,他自然希望段长琛能早点对段隐容死心。
一整日,段长琛都没有去找段隐容麻烦,暗二晓得,世子这是看清楚了段隐容了,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身份,总归是不可以的。可这一回,暗二却是料错了。
夜深,整个定国侯府进入酣睡。
段长琛如鬼魅一般,进了段隐容的房,门外守夜的丫鬟被他点了睡穴。
床上的段隐容睡得十分安稳,圆圆的脸,弯弯的唇角,似是进入了美梦。
段长琛黝黑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段隐容,他再也没有办法忽略他这段时间的莫名其妙,他欢喜上了段隐容,这个事实石破天惊却又莫名的熟悉的仿若过了许多年。
一团乱麻,又酸又涩。
从段隐容进府到如今,她待侯府任何人都十分亲和,唯独他是例外。认真想来,他和她真正见上面,却是屈指可数。她避开他,尽一切力量的避开他。
一个人,为何莫名其妙的避开一个人。
又为何今日早晨,她眼里会有这般复杂而剧烈的情绪。
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许是段长琛的目光太过炽热,太过投入,惊醒了段隐容。
当段隐容睁开眼是一张放大的俊脸时,迷茫中,以为自己梦到了过去,过去的每一夜,重欲的段长琛都是这般亲吻她,不知疲惫的要她。
待唇间的温度和熟悉的炽热气息传来,段隐容才猛然清醒,这不是梦!
惊慌的想推开欺身而上的段长琛,可她的力量如何敌得过段长琛的力量?
唇齿相依,软甜温香,段长琛不自觉的吻了段隐容,却发现惊醒了她,她强烈的厌恶和抗拒,更是激起了他堆积许久的怒气,再不克制,攻城略地,这是他第一次吻一个女子。
虽然,这个女子是他的继妹。
可他想要她。
或许更早,他就想要她了!
终于明白自己心意的段长琛,更是不肯放过段隐容,只是,少年的脸上,那清晰的羞涩却是难以掩藏。
可惜,段隐容除了恐惧,什么都没看到。
惊恐之下,她毫不犹豫的将每天放枕头底下的匕首拿出,准确无误的刺入段长琛肩上,鲜血迸溅而出,段长琛不敢置信的退开,肩上的匕首牢固的,准确的将他一腔热血和见不得光的感情扎的粉身碎骨。
段隐容趁机迅速将放在枕边的棉麻长衫穿上,跳下床,远远的怒瞪着段长琛。
心,突然特别痛。
有些奇怪的画面似乎在脑海一闪而过,毒酒,七窍流血的段隐容……
段长琛惊疑不定,不明白为什么脑海里会有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恐慌让他失去理智的想扑向段隐容,紧紧地,死死地抱住段隐容。
他不要看到她喝毒酒。
他不要看到她七窍流血的模样。
他不要,她死。
可脚还未冒出,段隐容便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子,抵在了白皙而脆弱的脖颈上。
“你若再往前一步,我死了也算干净!”
不敢惊动她人,段隐容压低了音量,却是一字一顿,决绝无比。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受尽世人鄙夷嘲笑,再也不要不见天日的被人指点活着!她不要屈辱的活着!
段长琛被段隐容这一出举动惊得生生收回了脚步,拳头握的死紧。
他不明白为何段隐容这般抗拒他,宁愿死,也不要他碰她。
他从未有过伤害她的念头。
他从来都只是,想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