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小偷,孙贤捂住狂跳的心,小心问道:“大哥,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天气来了,这两天大雪吓成这样,你夜里来,我都怕你受了寒气。”
一边说的时候,就找了放在床边的小袄往身上套,脚边胡乱汲了棉鞋要过来帮朱瞻基脱外套。
朱瞻基往后退了好几步道:“你也知道外面寒气重,你回头才从被子里出来,别又受了寒。”
孙贤床上的闲书让她有些心虚,强装镇定笑道:“无妨无妨,我这也是刚刚上床,还没睡暖和呢。”
朱瞻基微微一笑,脱了大氅放好,就走到孙贤床边,趁她没有防备,一把摸出了那本书戏谑道:“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藏吗?”
孙贤惊慌失措的就想上去把书抢回来,哪里抵得过人高马大的朱瞻基,朱瞻基近年来少见她这样活泼不管不顾的模样,忍不住大笑将书还给她。
孙贤捡了宝似的将书抱到怀中恼羞成怒,朱瞻基惊讶道:“你不会是真的以为你以前藏的人家都不知道吧?看你这样,我早该将这书拿出来逗你了。”
孙贤的脸逐渐烧了起来,她难得做一些不守规矩的事情,还以为自己瞒的好好的,却原来别人早就知道了。她站在原地左右张望,满脸不自在的将书放到了妆奁的盒子下面压住。
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孙贤今天算是知道了。
朱瞻基见她这番模样,猜想她应该没有心情特别不好,这边稍微放下心来,知道下午的事情,影响不大。
孙贤红着脸磨蹭到床边,朱瞻基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下午又被骂了?”
孙贤笑道:“你的耳报神跑的真快,是不是这宫中,只有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不过……”她话题一转:“胡皇后的病怎么样了?太后是关心则乱罢了,她与我们这般亲近,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胡皇后三个字,朱瞻基想起来她们之前的争执,以及之后的那些联想,脸上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孙贤看了却误会了,以为还是为了张太后的事情,生怕有误会产生,急忙道:“张太后的性子我最是清楚,她从来都是为晚辈好的,偶尔态度不佳也是有的,我们做晚辈的受了那么多恩惠,这点儿气算什么?就算这会儿委屈,只要知道她凡事为我们,就不会再委屈了。”
朱瞻基在烛光下看着孙贤的脸,想要搞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他向来自负聪明—事实证明,他也确实天资卓绝,此刻却是少有的犹豫。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张太后不喜欢她,至少现在是不喜欢的,孙贤就算再迟钝,这会儿也该知道张太后的态度了,何况孙贤是聪慧的。
她一口一个为我们好,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她现在连他也信不过?
朱瞻基将孙贤揽在怀中道:“屋内又没有别人,你不必这么小心,跟我抱怨上两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想你什么都憋在心里。”
孙贤觉得他还是误会了,在他怀中躺了一会儿才笑道:“真不是大事,我也不觉得委屈,也没有憋在心里,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何况婆媳?这么点事,真的没关系。张太后是一国之母,她瞧不来这些也是常有的事情,她对你对国是掏心掏肺的,我们做晚辈的也不该再计较这些细节了。”
这倒是真的,张太后向来认为玩物丧志。
朱瞻基想起来小时候他但凡休息时间里,画上几幅画,让张太后知道了,就会旁敲侧击一番,觉得这些雕虫小技实在不足为奇,不该浪费时间,国家大事才是重要。
以前他也藏过他做的画,逮过的蛐蛐儿,这些东西后来都不知所踪了,那会儿孙贤帮他桌蛐蛐儿的时候,张太后就已经开始不喜欢她了吧?
朱瞻基的心底居然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说不好那种感受,说是遗憾,又仿佛参杂了几许伤感,但是说是伤感,又觉得没有那么严重,这种情绪稍纵即逝,让他抓不到线索。
今日下午孙贤挨的骂,看起来和胡皇后有关,但是起源也和蛐蛐儿有关,也和他从来没有想起,也从来没有遗忘过的那顿与父亲共同用过的夏日晚膳有关。
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郭贵妃与他的八弟,他不想在雪夜里让自己这么难过,没头没尾的,朱瞻基突然之间冒出一句:“我想吃龙井虾仁。”
见到他没有再继续纠结下午张太后发火的那件事情,孙贤心里轻松了很多,她笑道:“虾仁呢,这会儿肯定是没有的,不过我藏了一罐竹叶上的雪,你要煮茶,我可以煮给你。”
孙贤煮了松萝茶,拿了她之前剥开又用少许油煎过的核桃肉,朱瞻基与她二人吃了几杯茶,又将核桃肉分完,便不再吃了—仁宗因为胖险些丢了太子之位,朱瞻基虽胃口好,却始终不敢多吃。
这些精细的手上功夫,还是孙贤做的最好,她用雪水煮的茶,自有一番沉稳的味道在,井水比之轻浮,泉水比之甜腻,加上她屋内自带的竹叶香,又将油煎核桃的油腻去掉了,什么都是搭配的刚刚好。
他将杯子放下,与刚刚听到孙贤挨骂之时的心态又有所不同了,孙贤是对的,张太后虽然是不喜欢她,但是有幼年的情分在,是不会针对孙贤的,张太后与胡皇后都看不懂这些,她们品不出来这雪水的好,也看不懂自己字画的好,是真的不懂,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难得的是孙贤也不计较,这样才能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