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迷。
随着朱瞻基一步步坚定往外走去的脚步,在皑皑雪地里印出一个一个新的脚印,胡善祥的头脑,跟着每一步脚印清醒过来。
她这时候才真的有点被刚才愚蠢又疯狂的自己吓傻了,刚才是怎么样糊涂才会说出这番不堪的话来。
宫里的宫人全在,大家都将头低低的垂着,恨不得此刻全是傻子,全是瞎子,全是聋子,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明白。
胡善祥回想了一遍刚才的事情,心里的寒意渐起,由脚到头,完全冰凉起来。
望着朱瞻基离开的脚印,已经被刚刚落下的大雪又覆盖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胡善祥的心里,升腾起自欺欺人的愿望来,可能刚才的愚蠢,也会被大雪覆盖,最终为所有人遗忘,一如刚才朱瞻基来她宫里的脚步一样,早就无影无踪,了无痕迹了。
胡善祥在宫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想起了这件事情的时候,膝盖都已经麻掉,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都不能弯曲了。
没有人敢上前劝她,在场的所有宫人目睹了这样的宫闱秘辛,攸关性命,人人都恨不得胡皇后忘记此时有谁在场,不肯上前一步,深怕她将这股子气都撒在自己的头上,白白枉送了性命—即使胡善祥已经是最善意的皇后,能掌控权利,可以随时取人性命之人,总是难免让人多想几分。
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将一切丑陋和美好,都覆盖住了。这样的事物,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不幸。
脚部冷的失去知觉,膝盖的疼痛让胡善祥哎哟了一声,她身边的宫女立刻迎了上来,将她半靠半扶的拖进了寝宫里面。
胡善祥想着,这事也不用告知姐姐了,以姐姐的能力,该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等一下,等她抽出功夫来,就该来找她谈心了。
她望向满屋子里的人,心里深深的悲哀而且寂寞,这些宫人都是她的人,她们生死与共荣辱一体,她们该是她最亲密的战友,然而没有用,即使这么亲密,她们的悲喜都不是一致的,她们此刻肯定觉得她可笑至极,她也觉得她们冷漠无情。
她极累,觉得空有一颗真心,却让这个真心成了笑话。
而胡善祥所料果然不错,傍晚时分,胡善围如期而至。
胡善围火急火燎的赶到时,她妹妹已经喝了不少酒,心里清醒着,头脑模糊着,她一摸,额头烫的惊人。
白天挨冻,夜里醉酒,一寒一热身子自然吃不消了。
要指责的话,无从说起,胡善围一见妹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此次伤到了,这个妹妹一辈子顺风顺水,出生时父亲优待她,入了宫自己照顾她,成祖钦点她成为传世之孙的结发妻子,成祖在世时喜欢她,刚入宫就胜过了入宫多年的孙贤—虽然是有些原因在的,可是不管过程如何,喜欢就是喜欢。后来成祖过世,张太后又格外偏疼她。
这样完美的人生,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失态是难免的。
胡善围命人去请御医,又去张太后处告知了情况—天冷的厉害,妹妹稍有不慎,冻的生病了,想要亲自照顾一二。
张太后果然同意了,不仅如此,还特意的将为她看病的御医叫去,询问了一番,御医很是懂事,将醉酒的那一段隐去,只说“风寒客于人,使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
“风邪为百病之长,为外邪致病的主因,易与他邪相合,造成风与寒合,机体卫外不固,形成外感风寒证,寒性收引,凝滞,易闭塞皮毛,邪郁于肺卫,肺失宣降,卫阳失于温煦。”
“但是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吃些汤药,辅以汤熨半月即可痊愈,痊愈前须得饮食清淡,修身养性,勿急勿燥,保持心情平和。”
说的这么委婉,张太后虽然不知道醉酒一事,但是还是辗转知道了胡善祥与朱瞻基有所争执,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在场的宫人,即使有些人是心怀不轨,但是还是不敢将事情做的太绝,加上她们所听的事情,胡善祥说的都太过于含糊其辞,因此并没有人能将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还原—即使有人敢还原,也不敢宣之于口。
这个时候将所有的东西都拼凑起来,然后理清楚,除了是自找麻烦,还是自寻死路。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是这深宫之中最安全的人—除了胡善围与刘琪清。
刘琪清一听到这件事,除了第一次真的发自内心的庆幸,自己不是皇后,不必管这摊子烂事外,还有就是激发了对胡皇后的恻隐之心。
胡皇后但凡知道了钦录簿所记载之事,不可能置之不理,这是皇后唯一的路。
唯一的路是死路。
不管谁走,都是死路的必经之路。
多么可怕。
刘琪清另外考虑的事情便是,皇帝到底知不知道胡善祥所说的事情是什么事,如果不知道,那她触了皇帝的逆鳞却一无所获,如果知道,那她是怎么知道的,不是还要将胡善围也搭进去?
这是根本无解的棋,一个事情只要开始泄露,就已经是失控,迟早张太后会知道钦录簿的事—刘琪清总有这种感觉,她总觉得张太后无所不能,此时不知,都是暂时的,她知道才是必然的。
张太后一旦知道,皇后毫无动作,一定会被斥责,照样满盘皆输。
这是一盘必输之棋,刘琪清吓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孙贤说的对,这样的险局不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