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东宫尽头 > 第二十五章恒常
    杨士奇和盘托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瞻基不好再追,也是不能再追问下去了。

    父亲身体从他记事起确实不是太好,骑马射箭就比不过二叔,正是如此,才不能与成祖一同去北征,而是留在京师处理政务。

    随着成祖的过世,那些艰难岁月带来的伤害,已经随着权势带给他们的快乐而逐渐忘怀了,听杨士奇猛的一提当年的心酸,与现在的生杀予夺相比,让人感慨无限。

    才一年左右的时间,回想起来已经是恍如隔世,那些在成祖和汉王朱高熙功绩之下,那些战战兢兢怕随时被换掉的,那些当了太子也没有丝毫自尊的屈辱往事,都被权利治愈了,权利,真正是极好的东西。

    父亲的身体没有太大的异样,就是说多多少少的病症,总是有一点点的,对父亲而言,也是正常的。

    四月,不是仁宗将朱瞻基派到南京去的时间吗?他离开之前,并没有看出父亲的身体有什么大的异常,他刚到南京,仁宗就觉得自己身体不行了?甚至到需要和臣下对泣的地步?

    朱瞻基心里觉得他思考了很久的答案呼之欲出,有些长久的疑问,此刻似乎就要得出答案,却不知是被什么原因层层压了下来,他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什么都思考不了,脸色未改,身体却是不可抑制的晃动了一下。

    杨士奇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摇摇晃晃的朱瞻基道:“陛下,请节哀。”

    朱瞻基是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此刻居然有点控制不住的颤抖,比他在南京接到母亲密函,知道父亲病重之时更为慌张,对,是慌张,原来这种感觉是慌张,他多少年没有慌张过了,流血成河中趟过来的战士,想不到也有软弱到撑不住的时候。

    杨士奇扶住他好久,至少过了半柱香,朱瞻基的身体才缓了过来,开始有些知觉,反应过来难得的失态了,他让杨士奇先行回家,自己则由宫人搀扶着回到了乾清宫。

    出了孝期之后,他有他自己的方式去对抗所有的情绪,唯有这样排遣了压力之后,才有精气神去面对繁复的政务。

    紫禁城里的桂花,开了又落了,犹如这城里的主人,说起来,仁宗是这座城池的第一个主人,他是第一个在这城内登基的天子,短短的十个月内,便又换了主人,到底什么是恒常,什么是万岁?

    无有恒常,只有无常,刹那芳华,莫要执着。

    孙贤在桂花盛开之际,遣人将花摘了下来,用糖蜜在罐子里,将花香都存了下来,这花香,被她所食,便是短暂的恒常,什么都不能留下,只有花香。

    到了所有人都难熬的冬天,把这花香拿出来,好像又回到了夏秋最舒适的季节,没有寒风凛冽,也没有炎长的夏烈日。

    刘琪清带了她自己熬好的榛松栗子果仁粥粳米来看孙贤,自打孙贤被罚跪之后,她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张太后,让孙贤又被挑出毛病来。

    最近每日晨昏定省之时,看着张太后的眼色和缓了下来,刘琪清才带了点吃食过来。

    这粥她熬了许久,路上走的飞快,她到达之后,亲手与孙贤用碗分装了出来,还烫手,热气腾腾的。

    孙贤闻着这梗米与果仁的香气,食指大动,让人将她之前蜜好的糖桂花拿出来,一人撒了一些。

    冬日里吃着热乎乎的甜粥,再配上一碟酥油泡螺,一碟果馅椒盐金饼,一碟是糟鹅胗掌,再好不过了。

    刘琪清看着屋内新添的东西,有最近孙贤刚写的字,画的画,摆出来的刺绣,还有这些她亲手做出来的食物,笑道:“我就知道姐姐这里,必然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就算你天天足不出户,也是有你的乐趣。”

    孙贤笑道:“这些东西好是好,虽然有趣,就是无用了些,我前天还想着要找上一个织布机,想着有空也能做点有用的东西,拿出去送人,后来想想,怕犯了皇后的忌讳,还是做这些无用的东西就好。”

    刘琪清正在往嘴里喂粥,听的这话,手停在空中待了半晌,这话,以妃嫔之间来看,真的是极为亲密了,她的心一下就稳了,好似在南京时,孙贤打开她寝宫的门,自己从容的走出去面对汉王的暗探,而让她换了宫人的衣衫藏于房内之时。

    当时贼人离她们很近,禁军进来的时间里,她们可能早就被杀了,孙贤呵斥住贼人,让他们等在外面,说她自己会走出来,不然她当场自尽,谁都脱不了干系,刘琪清觉得到此为止的一生那么短暂,一晃而过,这一刻却是那么漫长。

    孙贤不急不缓的换了衣衫对不知所措的刘琪清说:“这宫里上上下下都认识我,我逃也逃不了,你不同,所以我一个人去,总好过两个人一起送死。你换好了衣裳,躲到床头,被发现,就说你是我寝宫里的宫女,别慌。”

    刘琪清的脑子一片空白,哆哆嗦嗦的完全按照孙贤的指示去做,直到在床头躲了好久才清醒过来,暗自愧疚,怎么能一个人独自求生,让她面对这样大的危险。

    可是出去,她的腿不听使唤,她走不出去,她待在床头度日如年,提心吊胆,一边想要出去,一边又自责着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琪清听到外面有兵器打斗的声音,还有士兵厮杀的声音,她的心惶恐到了极点,终于绷不住,晕了过去。

    她愧对自己,愧对孙贤,觉得仿佛过去了一千年,恨不得一睁开眼睛就已经欣然老去,满头都是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