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早春,回去京城的路上一片翠绿之色。
田间有农夫农妇弯腰忙碌着,有小孩子替了水罐过来,一家人停下,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喝水解渴,看着十分的温馨。
初盈瞧了一阵,回头笑道:“乡下虽然简陋一些,不过却比城里让人心胸豁朗。”指了那一家子,“你看他们日子过得清苦,可是也一样的满足。”
谢长珩微笑道:“你喜欢?回头去庄子上住一阵子。”
“好。”初盈笑了笑,没有当真。
丈夫要每日上早朝,怎么可能真的去庄子上住?再说家里还有婆婆,两个哥儿,不过是说说罢了。
----有这份心意已是难得。
说着说着,初盈又觉得有些发困,便倚靠在丈夫的身上小憩。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突然马车一顿,被猛烈的震动给惊醒过来,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车轱辘坏了?”
谢长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头微微皱起。
外面的车夫声音颤抖,“大爷,咱……、咱们遇上劫匪了。”
“等着,我出去看看。”谢长珩低声,拍了拍妻子安抚她的情绪,掀了车帘从容的站了出去,却是大吃一惊。
“好久不见。”对面的人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缕淡淡的笑容。
谢长珩压下最初的惊讶,淡声道:“徐世子。”
“世子?这是取笑我呢?”徐灿的笑意有几分自嘲,继而是满不在乎,“无所谓,随便谢大公子怎么叫吧。”顿了顿,“哦,对了……,应该称呼一声谢左丞大人。”
谢长珩听他口气不善,----况且他一个流放之人,又跟自己有积怨,此刻遇见,今日的事怕是有些麻烦。
难不成……,是因为想杀了自己灭口?
又觉得不对,自己和妻子来锦州是临时起意,家里人都没几个知道,更何况远在千里之外的徐灿,……怎么会这么巧遇见?
“谢大人不用琢磨了。”徐灿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有缘,不如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喝两杯,意下如何?”
他的身边站了十几个彪形大汉,人手一把钢刀。
----叫人如何拒绝。
初盈在车里大急,可是自己一不能出去,二不能帮上忙,连开口说话都是多余,只能耐着性子呆着。
“好。”谢长珩答应了,回了马车。
初盈看向他,神色还算镇定,只是眉头却不由自主的微微皱起。
自己心里更是着慌,----早知道就不该来锦州的,万一……,瞬间想到了儿子,想到了婆婆,还有没有爹娘的锦哥儿。
要是出了事,谢家岂不是毁在了自己手里?
----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再者想到重哥儿,还是个刚会说话走路的小奶娃,要是没了爹娘,心里一酸,又不好无缘无故的落泪。
只是猜疑不定,徐灿到底是要打算做什么?
假如因为过节想谋害丈夫,何须如此费事?或者……,他是另有所图?七上八下,觉得似乎有一点点希望。
马车继续走动,但是肯定改变了方向。
过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偏僻的农庄停了下来。
初盈带着绡纱帷帽下了车,隔着绡纱,看了徐灿一眼,----面目和从前无二,只是少了当初的飞扬轻狂,多了几分沉练,亦有几分风霜沧桑之色。
此时此刻,徐灿也在打量着她。
看不清面貌,上身鹅黄色的小碎花薄衫,月白腰带,配以渐染渐绿的浣纱高腰长裙,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花。
只是都成亲生了孩子了,身量不见丰腴,反倒比做姑娘时消瘦了几分。
纤腰一握,仿佛风吹吹就能被吹走似的。
不由皱了皱眉,“进来说话罢。”
谢家的仆人们都是战战兢兢,缩在院子的一角。
谢长珩扶着妻子进门,让她坐了,自己方才在旁边坐下,问道:“想来世子也不是有空的人,不知今日所为何事?”
徐灿端起茶喝了一口,悠悠道:“一点小事。”看向初盈,“想借尊夫人的身上信物一用,稍后便会归还。”
谢长珩闻言大怒,“世子不要太过分了。”
初盈却是拉她,彼此的命都在别人手里,哪里能够硬着来?况且自己和丈夫在一起,也不怕有什么说不清的。
正想开口劝说,却听丈夫道:“世子还是说清楚的好。”
徐灿笑道:“要是谢大人不同意,少不得得罪了。”
话音一落,门口的大汉亮了亮手里钢刀。
初盈越发着急,丈夫会一点刀剑功夫是不假,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肯定是打不过的,再说又怎么能让他拼这个命?只是不知……,对方是何用意。
心头忽地一跳,想起进城时恍惚看见的那一眼。
----不由又惊又气。
一定,一定是和兰舟有关!
徐灿要借自己威胁兰舟!
脑子飞快转动,莫非兰舟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是徐灿想要拿不着,所以打算用自己逼他叫出来?想到这里,反倒无故松了口气。
看来徐灿的目标并不是丈夫,至少眼下不是,那么……,是不是可以借此为要挟?或许就能让丈夫走,免得谢家遭了灭门之祸。
“生死有命……”谢长珩站起身来,眉宇间浮现出一股决绝之色,“我谢长珩命该如此不怨谁,绝不会牺牲内子清誉!”
“长珩。”初盈拉住他,“等等。”转头对徐灿道:“让他走,我留下。”
谢长珩大惊,“阿盈,你胡说什么?!”
初盈握了握他的手,趁丈夫不备,自己往角落里退了几步,拔了金钗比在咽喉,对徐灿道:“让他走……,不然我死了,想必世子会失望的。”
“阿盈……”
初盈大喊,“你也别过来!”
谢长珩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阿盈,你不要乱来!”
----情况突然变了。
徐灿有些意外,继而挑眉,倒也附和她的性子。
正如初盈猜想的那样,叶兰舟身上的确有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没有办法进去锦州城里明抢,有团团的官兵维护着呢。
正在为难,没想到意外发现谢氏夫妇来了锦州。
“世子。”初盈放缓了声音,“看在我曾经帮过你一次,放他走行吗?”
徐灿表情一滞,……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时她陪着母亲去庙里上香,自己被继母追得脱不了身,是她遮掩过去,后来才让自己在徐家稳住脚跟。
当时……,自己还想过要娶她为妻。
记忆的片段走马观灯一般,在眼里一晃而过。
如今相见,早就物是人非。
要不是迫不得已,自己也不会用这么不上台面的手段。
良久,转头开口道:“你走吧。”
谢长珩却站着没动,试图继续努力,“阿盈,你听我说……”
“长珩……”初盈一声声问道:“难道你想让重哥儿没有爹娘?让娘再次失去儿子?想让谢家就此败落吗?”隔着绡纱没人看得见,眼泪却是簌簌的掉,“听我的话,以后找个善待重哥儿的人……”
谢长珩不由怔住。
妻子的话是很有道理,可是……,要自己就这么扔下妻子离去,就算是徐灿同意,自己也做不出来。
初盈生怕徐灿反悔,急道:“你不走……,重哥儿怎么办?!娘怎么办?”
徐灿冷笑道:“谢大人,要不留下来喝杯酒吧。”
“长珩……”初盈哭道:“算我求你了。”
谢长珩一生中,都没有面临过如此艰难的选择。
走,妻子必死。
就算徐灿不杀她,她估计也不会活下去的。
不走,自己和妻子一起死。
理智告诉自己,离开才是最正确的决定,离开还能再想办法,留下就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只能等着被人宰割。
初盈越发着急,狠下心,将金簪刺进了肉里,鲜血冒了出来,“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我说到做到!”
滚滚的血珠,沿着金簪头划下了一道血线。
谢长珩看着触目惊心,理智和情感在不停地打架,旁边的徐灿轻声冷笑,屋子里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