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不过是起个头,分家不是张嘴说说就算了的,还得请族中老人做个见证,族长进行支持,必须一次性的敲定了。
----日子定在三天后。
“娘,怎么又急着分家了?”说话的,是有些难以接受的谢长珩,“便是二房的人庸碌一些,有我在,肯定少不了他们一口饭吃。”
“你呀。”谢夫人一阵唏嘘,“你愿意养着人家,人家还未必愿意仰人鼻息呢。”笑容里有些淡然,“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些日子我病里冷眼瞧着,老二两口子,都不是很有耐心,有了自己的心思。”
谢长珩脸色一沉,“他们敢对娘不尊重?”
“没有。”谢夫人摆摆手,但却道:“不是自己的肉,终究贴不到自己身上去。”轻声叹气,“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他们想单独出去就出去,我也懒得看见心烦,分了大家清净。”
“娘……”
“你听我说。”谢夫人打断儿子,“如今我是婆婆,二房的人再有心思,也得对我这个嫡母恭恭敬敬的,可是等我走了呢?你媳妇虽说是长嫂,却年纪小,未必好说重话的,难道还跟妯娌吵架不成?再者她身子不好,何苦去为旁人烦心?”
谢长珩想起羸弱的妻子,不由默然。
“他们只想着从这个家里拿东西,何曾想过添上半分?”谢夫人轻声冷笑,“所以家由我来分,免得将来你难做人!”
到了分家这天,请了族中的长辈们过来见证。
虽说名义上嫡子和庶子一样分,但是祖产、祭田不能分,嫡母的嫁妆不能分,只能平分父亲挣下的东西。
谢大老爷去世多年,又没做过外省的肥差,哪里能积攒多少?加上谢夫人对二儿媳有些寒心,手头上把得紧,最后折腾一番算计下来,能分的居然只有七千多两银子,另外加上一点薄田。
谢长瑜虽然不在,锦哥儿却是有一份的。
平分下来,二房得了二千两多银子,一些田产。
这和盛二奶奶的预期差得太远,更何况她还有两个儿子要养,哪里甘心?想着反正都分家了,情分也不顾了,当即哭道:“……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意思是,谢夫人这个嫡母刻薄了庶子一房。
谢夫人当即接话道:“你们爹在世的时候,出了名的清廉,并没有积攒下什么东西。”看向低头的谢长盛,“你也是我的儿子,还有礼哥儿和信哥儿两个孙子,总不能叫你们一家子去吃苦。”
盛二奶奶一听话里有话,目光闪烁不定,寻思着家里有好几处大宅院,该开口跟婆婆要哪一处?又觉得难为情,便不停的给丈夫递眼色。
“这样吧。”谢夫人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道:“我的嫁妆里,在西井胡同有一所三进三出的宅院,这次也分给你们二房,然后再把身边的丫头们带走。”
----婆婆连嫁妆都拿出来了,还能说什么?可是宅子不够大,不够好,又偏远。
盛二奶奶心有不足,但总还记得要脸面,况且当着族中长辈的面前,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敢多开口?只是着急,恨不得把眼睛飞到丈夫身上。
谢夫人又道:“老二一直赋闲在家,回头让你哥哥给你寻个差事。”
一句话,就把谢长盛给堵死了。
----要么乖乖听从安排,要么以后就别想依附家族出力。
别说谢长盛,就连盛二奶奶都回过味儿来。
“是。”谢长盛率先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妻子,恭恭敬敬回道:“都听娘的安排。”又看向谢长珩,“有劳大哥为兄弟奔波。”
谢长珩淡淡回了一句,“原是应该的。”
----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一直想着要光耀门楣、重振祖业,却不想胞弟早亡,庶出的兄弟不是一条心,最后竟然各走各的路。
就好像一棵大树,被砍掉了枝桠,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立在那里。
送走了族中的长辈们,安置好了母亲,回去长房的路上,心里竟然是一片茫然,好像一瞬间找不到归属,没有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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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之后,谢家陡然清净下来。
要不是有两个孩子依依呀呀,跑来跑去的,初盈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每天早上去看看婆婆,回来事情也不多,----拢共三个大人和两个奶娃娃,能有多少事儿?就连吃饭都省了,凑一块儿勉强坐半个桌子。
谢夫人让人清点了五房的东西,两把大锁,把五房和二房的院子都锁了起来。
眼下家里人少,用不了太多下人,除了二房带走的,剩下的卖得卖,散的散,豁然少了一大半的人,颇有几分关起门过日子的味道。
日子平平静静,清净也有几分淡淡凄凉。
初盈总感觉到倦怠发困,但在婆婆、丈夫和孩子跟前,还是打起精神,衣服也多选了鲜亮的颜色,海棠红、鹅黄、玫瑰金,尽量让自己看着神采奕奕。
可是这种把戏,哄外人还行,又如何能够瞒得过身边的人?
谢长珩看在眼里觉得心酸,瞧着母亲最近还算好,便提了提,打算找个日子带妻子去锦州瞧大夫,----原可以请人来,偏生那个大夫十分倨傲不愿意走。
“去吧。”谢夫人点了头,“年纪轻轻的,落下病根儿可是不行。”
谢长珩有些犹豫,“一来一回,怕是得小半个月功夫。”
“你请好假就行。”谢夫人直了直身子,微笑道:“我没事,能看着两个哥儿。”看了看苏妈妈,“还有她们帮衬着我呢。”
话是这样说,初盈到底不放心一老二小在家,琢磨了下,回娘家把母亲请了过来,陪着婆婆说说话,顺便看着小家伙们几天。
宋氏自然是千情万愿的,一则巴不得女儿早点好,二则能陪一陪外孙,再者她和谢夫人年纪相仿,说起儿女家事也谈得来。
不比谢长珩自己出门,一番大费周章,光是丫头婆子就跟了两车,还有小厮长随,最后同去的有十几个人。
初盈有些不安,“太兴师动众了。”
“自己家的人,不用也是白闲在家里。”谢长珩不以为意,搂了她道:“这一路去锦州不算近,吃饭、住宿都要用人跑腿儿。”
初盈微笑道:“有些想重哥儿。”
一想起儿子圆嘟嘟的小脸,乌黑的眼睛,心里就柔柔的要滴出水来。
谢长珩笑道:“才分开不到半个时辰。”
不知道为什么,初盈突然伤感起来。
斜倚在丈夫的怀里,用手轻轻摸着他的脸庞,心里有些哽咽难受,----舍不得丈夫,也舍不得儿子。
可是自己的病看了好多次,来来去去的大夫都是那句话,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而每一次失望过后,更加灰心。
这一次折腾动静如此之大,丈夫陪着自己出了京,是存了很大的希望的,万一……,甚至想着不如不看,就那么静静的过日子算了。
可是这话,自己又无法对丈夫说出口。
“快到歇脚的地方了。”谢长珩轻声,低头看过去时,妻子已经伏在自己腿上睡着,不由又是诧异又是担心,----最近妻子时常犯困,但眼下是在马车上,一路颠簸不停,她居然也能睡着过去。
心里甚至有点着慌……
静默片刻,掀了帘子对外面的人道,“慢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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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七、八天的路,停停歇歇,终于了到了锦州。
初盈因为连日坐马车,觉得浑身僵硬酸乏,自己揉了揉,听着外面声音甚是吵闹,掀了车帘子透了缝儿,往外看了两眼。
这里和京城的繁华兴盛不同,带了一点淳朴的味道。
正看得有趣,恍惚间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约摸二十左右的年轻,身量清瘦,一袭月白蓝的素面袍子,侧首间,露出半张斯文秀气的脸,神色匆匆进了城门。
初盈使劲眨了眨眼,----一定是眼花了。
兰舟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远在齐州,岂有随意走动的道理?也没听说他回京,更不用说胡乱跑到这儿。
不过眼下齐州动乱不安,兰舟要能早点抽身回京就好了。
这么想着,马车依依呀呀进了城。
找了最好的客栈,要了一处单独的清净小院子。
“天有些了,还得安顿一下。”谢长珩拧了热水帕子,递给妻子,“已经让人去跟大夫打了招呼,明日在馆,咱们好生歇息一晚在过去。”又道:“听说脾气大的人,都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语气里,带着几分期盼和希望。
初盈擦着脸,笑道:“想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