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俨后,郑畋回到了驻地,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希望,他相信,大唐气数仍存,只要四方响应,战士云集,一定可以重振大唐军威,夺回国都长安。
他马上将所有的将领召集到了一起,准备商量一下行动计划,所有的人都来了,这些军队将领已经听说长安失守,也知道节度使大人到外面去接皇上去了。
壮志在我心,郑畋咳嗽一声,使会场安静了下来,接着抛出了好消息,他有把握自己把这个消息说出来后,大家绝对会十分兴奋。
郑畋说:皇上已经把临机专断权交给了我,现在,我们可以召集关中兵马,号召天下藩镇,齐攻长安,到时,就是各位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了,想想看,到时候,你们便可永垂青史了!
郑畋高兴的看着手下的将领,他希望能听到三呼万岁的声音,然后群情激烈,大有立马出征之意。
可是,他听到了一片唏嘘声。
什么?皇上让我们去收复长安,这不是笑话吗?我们凤翔能有多少兵力去与草寇的六十万大军抵抗。
他们全部摇头,表示质疑,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草军现在气焰正盛,我们不要当出头鸟,等别的兵马动了再说。
还有的说:咱们得学个乌龟,得缩头时且缩头。
在众将士的怯懦里,郑畋的心一点点在变凉,他本来以为自己的这些将领可以倚重,在这些日子里,他领着这些人训练士兵,演练阵法,不就是为了今天能救国于将倾吗?可是现在到了用兵之时,所有的人都在打退堂鼓。
他一急之下,猛然站立,大声说道:难不成你们要我投降贼寇吗?(诸君劝畋臣贼乎!)
郑畋的愤怒如火山喷发,更是在说完这句后,发生了让大家措手不及的事情。
郑畋昏倒了!
大唐老了,郑畋也已经老了,在这一年,他已经将近六十,做为一位下过乡,流过放,受过刑的人来说已经是垂暮之年了。
愤怒和悲伤会同热血冲上脑门,他感觉头昏目眩,哄然倒地,倒地时,还砸在了栏杆上,将脸跌得血淋淋一片。
郑畋这一昏,错过了一场重要的宴会:在他昏了没多久,凤翔来了一群客人。
这是从长安来的大齐政治工作团,他们给凤翔将领们带来了齐国皇帝黄巢的赦罪书,上面写着:朝廷无道,如今,天下是我黄巢的了,也是诸位的,我们可以齐心协力的共创一个属于大齐的新天地。
黄巢的圣旨打动了很多人,这些政治工作团所到之处,唐军无不纳款投降,现在,他们要来收服凤翔了。
这是一个关键的地点,占领凤翔,就等于堵住了李俨的回路。
所以,他们来了数百人,一来就把凤翔将领给镇住了,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凤翔军队立马同意,何苦呢,打打杀杀的破坏和平,影响和谐。
可还有一个问题,谈判方的最高将领郑畋已经昏倒在床,没办法鉴署合同。
这难不倒他们,他们商量之后,找了一个善于模仿郑略笔迹的人,替郑畋在合同上签上了名字。
谈判取得圆满成功,接下来当然要举行庆功会,为了助兴,凤翔的军官们请来了音乐班子。
当音乐响起,欢乐的气氛弥漫了开来,最快乐的当是长安的来客,任务顺利完成,唐军都是软羊羊啊。
他们笑了,得意的笑了。
这笑声很刺耳,凤翔的军官很伤心,史书上记载他们是听着音乐开始悲伤起来,庆功的音乐应该是欢快的,可是,正是这欢快的音乐触动了这些军汉的心灵。
这些华丽的乐章是大唐盛世的见证,现在,他们却要用来取悦低劣的反贼,要用她来埋葬伟大的唐朝吗?
他们终于从内心深处唤醒了自己的羞耻心!
他们忍不住哭泣出声,低头挥袖抹泪!
大齐使者莫名其妙,这是干什么呢,刚刚气氛还那么好,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他们问这些流泪的大汉有什么不对,对方告诉他:我们的节度使大人突然得了重病瘫痪在床,不能参加如此盛会,所以想起来有些伤心罢了。
草军使者放心了,原来如此。
他们吃完饭又匆匆上路,天下,还有许多没有臣服的地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第二天中午,郑畋醒了过来,他摇了摇昏沉的头,步出了府邸,大脑里空白一片,茫然的不知所措,又似堵满了东西,说不出口,倒将不出。
这时,他的随从前来问候,顺便向他报告了昨天齐国使者前来招降的事情。
郑畋的内心无比绝望,我的将领们已经做了降兵?我还被投降了?悲呼!大唐的恩泽已经被人遗忘,再没有人愿意为它流血奋斗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是不是该追随刘瞻前辈而去呢?
正当他在想是饮毒酒好还是上吊好时,他又听见随从无意加了一句:将领们都哭了?
郑畋奇怪,哭什么?这些懦弱而不知忠义的混蛋哭什么?难不成草寇在为难他们不成?
接下来,这位随从的每一个字都在拨动着郑畋的心弦,随从说:将领们听着当年李龟年做的曲乐都不禁哭了起来。
什么?!他们是因为这个哭泣吗?他们是因为想起了我大唐雄风而哭吗?郑畋紧紧抓住这位随从的手。
最后,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郑畋仰天长啸,尽宣胸中积蓄的闷气,随从不解,大人刚刚还是一个蒌靡不振,行将就木的迟暮老人,怎么突然间就如雄师初醒,气冲云宵呢?
随从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已经看到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郑畋没有理会随从面若呆鸟的惊诧样,他大叫,拿纸墨来,随从连忙去办,却是行至半路,郑畋就唤:慢,不用了。
随从回头,只见郑畋摆开衣角,扯住一撕,撕下一块长布来,紧接着,郑畋将手指伸进嘴里,牙关一闭,鲜血顿时涌出染红了那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郑畋裂衣为纸,以指代笔,用血行墨,不过一会,他的才华,他的激情,他的忠义尽在那白如雪的衣绵上。
郑畋将血书交给随从,吩咐道:迅速送到皇上的行宫。
他给李俨送去了希望,他写道:人心尚在,大唐有望!
公元880年12月中旬,骆谷小道。
在郑畋写血书的时候,李俨正在骆谷狂奔。
骆谷,是进川数道中最难走的路之一,但它却是最近的,离长安只有一百公里,整个长度亦只有二百多里路.
逃亡之路,唯近不破,唯快不破,李俨在谷口应付了郑畋,就一头扎进了这条密林中的羊肠小道,他马不停蹄,食不厌粗,夜不安寝,现在时间对于他来说,就是生命。
可如果李俨知道死敌黄巢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就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了,那位长安新皇帝正在忙着安排登基事宜,压根就没有派兵前来追杀!
丧家之人素来可怜,现在的李俨头发零乱,面目被流下的汗水冲出黑一道白一道,如果把他身上那快被乱草荆刺割裂的衣服除下,大唐皇帝就活脱脱的像一四川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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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走了,冬天又来临了,只是这个冬天,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就像黄巢的登基,来的那么突然,整个华夏大地,终于迎来了千百年来最最悲催的时代:盐商黄巢登基做了皇帝,而李家那个纯正血统的皇帝,却逃往了蜀地!
蔡州,忠武军营地,王浩刚从黄巢登基的消息中回过了神。
什么?黄巢那货竟然当皇帝了?尼玛!这也太变态了吧!操练场上,王浩彻底的凌乱了!
那个自负又自大,喜欢装逼的黄巢,竟然赶走了大唐的皇帝,在王浩看来,这太不现实了!
鹿三的失忆症,总算好了,这会儿,听说黄巢登基做了皇帝,又开始八卦了。
“嘿!真没想到,二哥竟真做了皇帝,王八,咱们还等什么?不如咱们这便动身,去长安,好歹也是磕过头的,想必二哥定会重用于我们……”
“咻!鹿宴弘,你这撮鸟,老子待你不薄,为何生此贼心?”身后,一身暴喝打断了鹿三的话。
众人回头,只见秦宗权正一手叉腰,宛如恶神般死盯着鹿三,让王浩不禁为那货感到了揪心。
鹿三见状,立刻笑成了一坨屎,满脸堆笑道:“嘿嘿,将军,俺只是随便说说,莫要生气……”
看着那货毫无一点节操,王浩对那货仅有的一点好感,瞬间又烟消云散了!
秦宗权狠狠的啐了一口痰,白眼一翻,算是原谅了鹿三,一边感叹着世事无常,一边纠结起了忠武军的前途。
“将军准备怎么办?”王浩抬头,一脸平静的问道。
“哼,黄巢那厮,果然有些本事,如今,皇上已经逃往蜀川,这天下,怕是要热闹了!我们何不妨静观其变,等到天下英豪四起,再做抉择也不迟!”
秦宗权的话,并没有让王浩感到多大的兴趣,望着阴霾的天空,王浩的思绪,早已飘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