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懿宗青筋突出,狂暴不能制时,在刘瞻挺立大殿,据理力争时,郑略做了看客,他有些害怕,他怕失去一些东西,他知道这个时候皇上已经近乎疯狂,任何劝谏除了更加激怒皇上,不会有什么作用,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很快,郑畋却醒悟了,当他看到刘瞻怒而不退,执正义而凛然,当听到温璋自尽以明志时,他知道自己错了,原来有一种东西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为了公正,既使我们流血牺牲仍不可得,但我们仍要尝试。
他为自己的胆怯深感自责,他有些后悔没有跟刘瞻站在一起,为正义而奔呼,而不是站在一边当个打酱油的。
最后,郑畋找到了补救的办法:唐懿宗要他写贬刘瞻的昭书。
他像往常一样,深吸三口气,略一思考,腹稿已成,展开雪白的宣纸,运起硕笔,沾染浓墨,不一会儿,诏书呈了上去,唐懿宗打开一看,内有:安数亩之居,仍非己有,却四方之贿,惟畏人知。
这是说刘瞻的,这是一位身居相位,却只有数亩之居,还是借的安居房,人家没别墅,没有不明来历的巨额存款,这位宰相推却了四方来的贿赂,却生怕人家知道。
这是贬官书吗?这简直是奖状!刘瞻的政客们冷笑:你这不是贬宰相,你这是推荐刘瞻当宰相。
唐懿宗被激怒了,一并将郑畋贬到了梧州。
郑畋再次远离政治中心,他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接近相位的机会,只要他这一次不出声,刘瞻去职后的位置一定是他的,可是,他毫不后悔,相反,他欣喜自己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好吧,将我流放吧,我的尊严在流放中才能生存,千里之外,我与堂庙亦是一体。
他与刘瞻相视一笑,刘相,我们同往南方,该有一段同程路,我们且携手踏歌,不亦快哉。
这一次,郑畋料想自己的仕途该打上句号了,他没有想到,三年后,他的政治迎来了第二春。
李俨上来了,这位可怜儿记得那位死去的姐姐夺去了所有的父爱,现在,他要一一索回,第一件事,他要将因同昌公主之死遭贬的官员全数召回。
公元873年底,郑畋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长安,在第二年十月,他被任命为宰相,这是他第一次登上相位,这一年,他已经五十一岁了,半百之人,黄土将掩,这似乎迟了点,但总算还是来了。
但是,郑畋已经发现,这时的长安跟以前的长安相比,丝毫没有进步,腐败滋长,官员懒惰,污水潜流,就在二个月前,他的朋友刘瞻在回到京师没多久,突然暴病身亡,有种种迹象表明,刘瞻是死于谋杀。
郑畋明白,现在的长安是充满了罪恶的肮脏之地,可是,他仍然要呆下去,就像当年刘瞻教导他的那样,前面纵然是有刀山火海,千军万马,雷霆之怒,纵然已方只有一人,吾亦往之。
他有责任呆下去,大唐需要人来挽救,这一年,唐朝正步入饥荒的深渊,这一年最后的日子,王仙芝造反了。
郑畋的主要任务从此就变成了对付草军,纵观以后的数年,他所有的言语,都正确的惊人,他劝李俨弃用宋威,他跟皇上指出高骈不可倚。
他建议对草军实行招抚的对策,以待丰年一到,草军必定思乡自解,可以想像,如果当时李俨采用郑畋之言,绝不会有长安失守,自己西奔的危局。
可是,他的言论触犯了田令孜,卢携,高骈这一唐朝铁三角的利益,在一次与卢携的争吵后,他被罢去相位,请出长安。
进进出出,升升贬贬,无数的浮沉没有让郑畋生出怨恨,江湖之远,庙堂之高有区别吗?
没有的,我还是我,我还做我坚持的事,无论在哪里,郑略这样告慰自己。
现在郑畋是凤翔节度使,凤翔是长安去四川的经过之地,如果这是李俨的精心安排,不得不佩服其布局深远。
但李俨怕是没有此等政治智慧,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就像观音为唐僧在半路上准备了孙悟空,以护其西游,上天也给李俨安排了郑畋,以护其西奔。
凤翔就像狂风怒涛中的一座灯塔,其光虽然微弱,但仍将照亮大唐的前路。
在李俨仓促向四川奔进的时候,郑畋正在半路上等着他。
自从调到凤翔后,郑畋已经准备养老,朝廷奸人横行,自己无立足之地,何苦再把自己陷入到政斗当中去。
可当他听到高骈竟然放草军过淮时,他就料到大事不妙,他在凤翔招兵买马,又亲自训练勇士,他知道这些勇猛的士兵总有一天会为帝国建立奇功。
这一天,终于来了,草军攻破了长安,皇上李俨要走西奔的老路。
郑畋曾经写过一首叫马嵬坡的诗: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当年唐玄宗用心爱女人的死换来了重回长安之日,现在,谁来帮助眼下的皇帝重回长安?
郑畋觉得自己义不容辞,虽然李俨免了他宰相的职,可是,他从心里仍然要感谢这位皇帝,是他将自己从岭南召了回来,又委以相位,让自己一展过人的才华,现在,正是回报圣恩的时候了。
针于帝王西奔,士兵逃散,敌人占据长安,郑畋早已想好了计策。
他要留住李俨,郑畋要让天下人知道,皇上只是暂避草寇峰芒,他没有抛弃天下人,他要留在凤翔随时准备打回去。
880年十二月的上旬,李俨逃出长安的七天后,骆谷。
在去四川之路一个叫骆谷口的地方,郑畋终于等到了李俨。
再次见到李俨,郑畋一脸惋惜,马上冲了上去,推开左右护卫的士兵,一把抓住了李俨的马头,然后痛哭流涕,他不能像马嵬坡的兵将指责唐玄宗那样去指责李俨,毕竟李俨还刚成年,眼下这个局面,他的责任并不是太多,更重要的是,李俨已经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无谓的指责只会增加李俨的负罪感。
所以,郑畋把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他流着眼泪说:都是我们这些宰相大臣害了陛下,才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我是个罪人,请处死我以示惩戒!
李俨摇了摇头,西奔的路不好受,这会的他已经灰头灰脸,满身狼狈,可是,他的大脑还是清楚的,知道要是以前采用郑畋之言,何至于今日之祸。
他说:这不关你的事。
说完李俨朝后面看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现在敌人十分猖狂,爱卿一定要守住关口,不要让他们冲过来骚扰我。
郑畋问:陛下,您真的不到凤翔主持大局吗?
李俨摇头:不去了,朕要先去兴元召集兵马。
听到这句话,郑畋已经明白,皇上已经下定了奔蜀的决心,于是,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主意。
“皇上,如果你真的要走,请把你的权力留给我,我可以拿去招兵买马。”
郑畋需要一段话来打动李俨。
在说这一段话之前,我们先看看前面潼关守将张承范给李俨去的求援信,我们知道后面,李俨并没有及时给潼关发去一兵一卒。
张承范败在了自己的说词上,他的通篇信里,只有绝望,只有悲哀,充斥着如果没有兵,潼关必将怎么怎么样,长安必将怎么怎么样,大唐必将怎么怎么样。
这表面上是警示,却实际上起到了暗示作用,就是这些结果必将发生,就是派兵也不一定能避免,所以李俨在接信后,反而坚定了西奔的决心。
郑畋用的就是鼓励之法,现在的李俨已经悲观到了极点,再警示也没有什么用了,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他说:皇上,你放心,有我在凤翔,决不放过去一个草贼。
说完这句话后,郑畋停顿了一会,他观察到李俨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随即,郑畋又马上抛出了后半段,这是关键的一步,没有这一步,他就没有办法实施以后的计划,他说:蜀道艰难,有什么消息不能及时送达,请皇上给我便宜行事的权利。
李俨马上答应了郑畋,这段谈话已经太久,谁知道屁股后面会不会有敌军在跟踪追杀,他说:只要对大唐有利的,你可以随意去做。(茍利宗社,任卿所行)
郑畋瞬间泪牛满面,好了,现在自己可以招募士兵,可以修城池,打铁造兵器,可以收集在关中溃败下来的唐军,可以号召其它藩镇,可以用朝廷的名义任命军官,甚至可以联络吐蕃党项了!
郑畋松开了手,放李俨走了,在望着李俨慌乱奔走之后,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肩上有这么沉重过。
再见皇上,你给了我信任,我会还你一个希望!
现在,郑畋有了皇上的反攻许可证,接下来要进行第二步:说服军队抵抗草军,做为一名文官,军权并不在他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