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姑微微抬眼看着炙焰,教主那忧伤愤恨的表情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等待。金姑心中微微一惊,难道教主他,已经知道什么了?
疑惑,却问不出口,金姑离开了。
教主聪明,她是知道的。可就算他猜出什么来,又能怎么样?所谓死无对证,韩妈已经永远闭上了嘴巴,教主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儿。
更何况,她跟了他一场,他也不会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将她怎样吧?
金姑前脚刚走,炙焰便叫来了处置使一名,叫他小心地监视金姑。随后,他来到了朱依翊的居所。
炙焰离开后,朱依翊便一直躺在床上。因为怀了身孕,大夫们是什么方法也不敢用,只等着教主给她输入真气。而朱依翊呢,肚子时不时的会疼,也会恶心想吐。这些都可以忍受,就算马上死去,她也不会眨眼。
可就这样静静地等待,那却是地道的煎熬。
轻轻叹气,她转了个身。燕儿和珠儿端来了饭菜,朱依翊没有什么胃口。可那两个丫头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端着就走,而是站在床前求她好歹吃一些。朱依翊看着她们,想着是不是金姑给了她们命令?
虽然素日里相处得并不好,可眼见着两个丫头着急,她还是心存不忍,好歹是坐了起来。燕儿赶紧扶着她,珠儿便端来汤,准备喂她喝一些。
就在这时,炙焰突然进来。还没等三个女人反应过来,他便对那两个丫头喝道:“端着所有的东西,离开。”
两个丫头吃了一惊,可眼见着教主与平时不同,便将送出去的汤勺收了回来,端着饭菜赶紧走了出去。炙焰看着他们离开,便走到朱依翊身边,站着,俯视着她。
朱依翊也因为他的反常而呆滞了一会儿,眼见着他那样看着自己,却也迎上了他的目光。炙焰便皱了眉,冰冰冷冷地问道:“中毒那天,你在洗衣房里吃过什么?”
朱依翊便又愣了一下,问道:“洗衣房?你是说洗衣房的人给我的下的毒?不,不可能,不是她们。”
“你先不要管这些,除了金姑给你送来的一日三餐,你还吃过什么?”
炙焰这样问她。神农本草经上的毒,只能口服摄入,而并不能溶入水中,那么便是在食物中了。而金姑那样无谓,肯定不是下在饭菜里,她也没有那么蠢。那么,朱依翊或许吃了别得什么东西。
朱依翊看着他,却也在想。她吃过什么?因为怀了身孕,胃口总是不大舒服,要不是金姑逼着她,她连那三餐都不愿意吃。
突然,眼神明显的闪动,翠香给她吃过糖果,可翠香也吃了很多,她却没有事呀。
炙焰看出了朱依翊是想起什么了,便坐到床边,微微探身:“依翊,你中的毒很奇特。指专门针对怀有身孕的女人,也只有通过食物投毒。所以你不要有所疑惑,告诉我,吃了什么?”
竟然有这样的毒,这么说,他已经知道毒药的名字了?
“是粉色的糖果,可是,我想那姑娘也一定不知道有毒。她,她很善良的。”
“她是谁?”
朱依翊看着炙焰,因为坐了许久,额头已经渗出汗水来。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注意,朱依翊拉着炙焰的衣袖,焦急地说道:“可你得答应我,告诉你了,你不可以伤害她。”
“我不会。”他不会,可是他想,那姑娘可能早已经被害了吧。
可是朱依翊不相信他,却还是仅仅拉着他的衣袖,迫切地说道:“你发誓。”
炙焰眯起了眼睛。是的,朱依翊不相信他,在她看来,那个小丫头比自己重要,也比他重要。
“我发誓。”语气明显的不快,却还是说了这三个字。
朱依翊这才抿了嘴:“翠香。”
炙焰点头,站起来说道:“从今天起,这里便有处置使伺候着,你有什么需要便对他们讲。而金姑那里,我会以你中毒为由,阻断她们与你的接触,你有个知会,不要奇怪才好。”
说着,他便起身就走。
“哎,你等等。”朱依翊出生叫他,他便转回身,皱着眉看她。
“究竟出什么事了?跟金姑有关系吗?”
“你不要管了,只要好好休息便可。”
“那翠香呢?”
“你放心吧,既然答应你,我便不会伤害她的。”
这样,炙焰走了。朱依翊又看着门口,见他走出去后才趴在了床上。喘息着,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看样子,真得跟金姑有关。只是如果是她,又是为了什么?
“夫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却是很陌生。朱依翊没有看,却也知道,必定是炙焰留下来的处置使。
“夫人如果有需要,就摇摇铃铛,属下等就会进来。”
说着,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走进来,隔着床幔放了一个铃铛在床头,便又躬身而退。朱依翊伸手,将那铃铛拿了进来。
炙焰已经知道她所中何毒,那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解药?看样子,她是死不成了。也罢,就当做没有过这回事,好了之后便回去洗衣房继续过日子吧。
当时的朱依翊这样想着,可她却并不知道,韩妈已经死了,而且解药根本就不存在。还有就是,连那个跟她要好的翠香,那时,也死了……。
所有可能牵连出金姑的人,都死了。炙焰的头很疼。
金姑是魔教的执掌司,可谓是控制了魔教所有教徒的衣食住行。炙焰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也因为她值得信任。其实她现在也并非对教主有疑心,她只是想要朱依翊死。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炙焰必须要知道,因为他不可能容忍一个想要害死朱依翊的人存在在魔教之中。杀死她,还是废掉她,他需要作出抉择。
那么,就不需要什么证据了。就动用他教主的身份,处以私刑吧。
于是他对身边的处置使说道:“把金姑捉来。”
那时,天已经黑了,距离发现朱依翊中毒,过去了整整一天。金姑被带来时,依旧从容。因为她不相信教主会把她怎么样。可是她低估了炙焰对朱依翊的感情,那份感情已经超过了他对魔教的程度。
看着金姑,炙焰显得有些疲惫,他依靠在椅背上,而这样的神态更是坚定了金姑的信心。虽然谦卑却毫不含糊的回看着炙焰。
“金姑,算算咱们都是一样的经历,都从皇城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对于紫禁城里面的那些破事,你我都很清楚。尤其是你。你应该痛恨这种事的吧,为什么还要在魔教之中再现?”
“教主,属下不知道教主说什么。”
“是呀,你不会承认的。所以我也不准备跟你理论,我会按照我的想法来惩治你。”
金姑大惊,她没有想到炙焰会说这样的话。她是他的得力助手,在如此混乱的时期,他竟然会毫不犹豫的杀她?
“教主,您没有证据,怎么可以随意处置属下?”
“是的,我没有证据。可我是教主,在魔教我就是皇帝。我要你死,不需要理由。”
“属下不服。”
“不服就去阴间找阎王给你做主吧。”
金姑看着炙焰,身子也像是风雨中的残蝶,摇晃起来。
“教主,您真得很爱她,不由分说便要置属下与死地?也罢,属下原就是为了魔教而行,如今就算要死,也拖着那妖女一同下地府,也算是心愿得逞。”
炙焰一拍桌子,喝道:“金姑,说什么为魔教而行,真是放肆。毒杀教主夫人,你还有理了?”
“属下有理,属下当然有理,因为那朱朱依翊就该死。打从一开始,教主就没有必要对她仁慈,又怎么可以喜欢她,准许她生下教主的孩子呢?她是淫妇朱越女的女儿,是朱由校那个禽兽和朱由检那个伪君子的外甥女儿呀!属下不能理解,属下要替教主,替魔教铲除这个妖孽。”
“这就是你毒杀朱依翊的目的?因为她是朱家的女儿?”
金姑垂下眼帘。朱依翊是朱家的女孩儿,这当然是金姑不喜欢她的缘由。可她真正下定决心毒杀她的导火索,却是源于那日见到薛臻和朱依翊“幽会的场面”。
炙焰皱着眉,一脸沉痛地看着金姑,他知道金姑恨朱家的人,尤其是朱由校。因为她曾被那个皇帝淫虐,怀了龙种却被生生打下来。可朱由校却没有因此放过她,命令太监将她带出城外活埋。而她命不该绝,正巧被巡察到皇城附近的薛臻碰上,将她救了下来。
那年她只有十五岁。
因为对皇家共同的恨,他准许她留在了总部。而她那独特的领导力,也帮助他将魔教管理得井井有条,为他和整个魔教解除了后顾之忧。所以对她,他也是感激着的。
如今,毒杀朱依翊,全因魔教的兴衰荣辱,全因自己的大仇未报,他便也是不忍的。可是,他必须杀她,因为朱依翊,是他无可替代的瑰宝。
轻轻叹息一声,他说道:“金姑,我和朱依翊之间的感情的确是荒谬的,就连我也时常会因此而痛苦。可是,爱情这种东西却是叫人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如果有人要杀左使,你会怎么做?金姑,我不可能容忍你对我心爱之人出手,所以我不能轻易放过你。”
金姑缓缓闭上眼睛,流着眼泪说道:“教主要杀我,我就算反抗又有很用?只是金姑追随了教主一场,临死之前,请教主满足我一个愿望。”
“你说吧。”
“十年前,因为左使相救,金姑这条命得以延续至今。如今就要死了,我也想再见他一眼。”
“知道了,我会如了你的心愿的。”说罢,炙焰便对门口喊道:“来呀,将金姑关进密牢中。”
看着金姑被带走,炙焰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更加增添了他的烦恼。朱依翊的解药没有着落,而自己又折损了臂膀,还有整个魔教,现在都在蠢蠢欲动。他还从来没有如此烦恼过。
“来人,请右使过来。”
他找慕容傲雪来,是为了交代魔教事物,尽管现在非常时期,可没有一样抵得上朱依翊的性命重要。所以他要安静地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将朱依翊从鬼门关中拉回来。
慕容傲雪哪里又不担心朱依翊?进来见到炙焰,忍着询问病情的冲动,只是呆立着。炙焰也没有多看他,淡淡说道:“你也知道金姑的事了吧?”
“是,属下知道了。”
“所以执掌司所暂时也交给你来管理,我会待事情过去一些后,选出新的执掌司。”
“属下知道了。”
“下去吧,将门关好。除非是重大的事,不然不要来烦我,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是,属下告退。”
慕容傲雪看出了教主的疲惫,而他也很清楚,这份疲惫源于迷茫。教主他,想不到办法救朱依翊。
离开书房时,突然吹起了一阵的凉风,他不由得拉起来衣襟,看向院中一边枯黄了枝叶的洋槐树,在深秋的月色下,更是凄凉。他不禁想起初夏时,上面满满的槐花,和那如同花色一样纯白的女人……。
朱依翊闭着眼睛,虽然睡不着,却也一动不动。一整天没有摇那手中的铃铛,自然也没有吃喝。门外的处置使自己忍不住进来了几趟询问,可朱依翊都不做声。这样到了夜里,又有人走了进来。
她不语,那人也不语。于是朱依翊好奇起来,隔着床幔看着来人。
“右使?”
一天没有喝水,她说话的声音也哑了很多。于是慕容傲雪走到小圆桌边,倒了一杯水来到床前。
“夫人,喝口水吧。”
朱依翊抿了抿嘴,挣扎着坐起来,接过水杯,喝了几口。随后她将水杯递出去,慕容傲雪便看着她那雪白的柔夷,明显的瘦了很多。真得想,握着,给她他的温暖。
可慕容傲雪最后只是接过来水杯,对朱依翊说道:“金姑被教主关起来了,所以执掌司所现在由我暂管,这当然也包括夫人的饮食起居。如今不吃不喝可不成,没等教主找到解药,夫人也会先垮的。”
“金姑她,怎么了?”朱依翊心中也有了猜测,可她还是问了出来。
慕容傲雪便说道:“她企图毒害夫人,所以教主要治她的罪。”
真得是她,可她为了什么?
“夫人,我会叫人送一些清凉滋补的汤来,夫人你无论如何都要喝一些。”
朱依翊点了点头,慕容傲雪便久久凝视了她,强忍着思念之情,淡然地说道:“那属下告退了。”
金姑究竟有多少的仇恨,竟然要下毒害死她?朱依翊无力地倚着床架,一颗心也是灰暗到了极点。不过,既然炙焰查明了真凶,那么其他人便不会因此受到牵连了,洗衣房的大家,也都会好好的吧?
这样的到了深夜,朱依翊喝下送来的补汤,昏昏沉沉地入睡了。而另一边,教主的书房中却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魔教教主再次发了脾气,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统统推到了地上。
炙焰双手拍在桌案上,身体因为过激的行为而剧烈起伏。他喘着粗气,整个人都像是要爆炸的气球,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想不到办法,将自已所有背过的医书药书统统翻了一遍,仍旧找不到方法破解毒性。他无力地坐下,单手揉着额头。
如果是外公,而不是他这个对药理医学毫无兴趣的人,或许便能想出办法吧。
炙焰长长叹息。是呀,无论是医术还是机关术,他是统统都不感兴趣。若不是外公逼迫着他,他也不会有如今的成绩。炙焰闭上眼睛,脑海中自然是浮现出了外公的样貌,和以前逼迫他学习时的情景。
而一个人,也同样闯进了他的回忆之中。
——言儿,虽然你救了我一命,可要害我的却是你的外公。如此相互抵消,我与你们楚家便再无瓜葛了——
——可是司徒大哥,您要去哪儿呀?——
——离开中原,去一个没有世俗利益的地方,好好钻研我心爱的医术。——
炙焰的双眼一亮,对呀,司徒谦南,他的一个远方表哥。当初因为家道中落,投奔到楚家。因为跟着外公学了一些医术,便从此迷恋上了医理药经。而外公嫉妒他的才华,害怕有朝一日他在医术上的造诣胜过自己这个楚家传人,便下了狠心,与当地的官府勾结,诬陷他杀了那个被强盗奸杀的可怜的官府小姐。后来这事被自己知道了,便赶紧告诉给了他。
当上了锦衣卫大统领时,还派人找过他的下落,得知他就在盛京,也就是如今满清的皇城。过去了十六年,不晓得他还在不在了。
可无论他是否还在女真那边,他都要找到他。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人能救得了朱依翊,那么他一定就是司徒谦南。
于是炙焰一方面派人去找李自成,另一方面则是叫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亲手画起司徒谦南的肖像画来。司徒谦南离开时,只有十七岁,而自己也不过才七岁。那么如今,他也有四十好几了,自己这印象中的他,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当李自成过来时,炙焰还在画。于是那懂事的属下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终于,炙焰将画笔放下,俯身吹了吹画卷,随后递给了李自成。
“这个人叫司徒谦南,十六年前住在盛京。这是他十七岁的模样,如今他也该有四十几岁了。你马上去一趟盛京,查明他的下落之后,火速回来禀报。”
李自成皱眉看着画卷上的人:“他可以救治夫人?”
“是。”
于是李自成放下画卷,拍着胸脯说道:“属下明白了。此次前往盛京,一旦查明他的下落,就是用尽办法,也要将这个人带回总部。”
听了他的话,炙焰赶紧说道:“不,这个人你是带不回来的。只有我亲自去,他或许肯看上一看。你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寻他的下落,找到了,就立即回来禀报。”
“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出发。”
李自成,是目前炙焰看来最为保险的人。他够聪明,够勇敢,更主要的是,他够野心。所以无论怎样的艰险,他一定会找到司徒谦南。
随后,炙焰疲惫的靠在椅背上。此时能做的,只有等待了。朱依翊,为了能救你的命,你可知我如何地殚精极虑?只是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爱我。在你的心中,我只不过是那个可怕可恶的魔王罢了。
然而我,并不求你的爱,只愿此事过后,你不再恨我就好。
苦笑一下,他便又站了起来。天快亮了,也是该去给她运功的时候了。于是炙焰尽管怎样的疲惫,还是离开了书房,前往教主夫人的居所。
而此时的朱依翊,正在纠结于虚幻世界中。梦里面有一只老虎,不断地追逐着她。于是她一直跑,一直跑。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转转过头,却看到那老虎口中含着一个婴孩儿,自己愣住了,于是停下脚步。
而也是在此时,她发现了自己身下血红一片,就连脚下的土地也被血染成了一个颜色……。
“不……,不!”朱依翊不断地叫喊着,汗水浸了一身,可是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恰巧慕容傲雪走了进来,他现在也是执掌司,有着堂堂的理由走进教主夫人的闺房。他见到朱依翊的模样,便赶紧跑过去,掀开床幔坐下,同时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摇着,唤道:“朱依翊,你醒醒,醒醒!”
而慕容傲雪的召唤,终于将朱依翊从梦境中拉了回来。她“噌”地坐起身,也不管眼前的右使,只是掀开了被子,看着自己的腿。
还好,没有任何的颜色。
这才喘息,也终于看到了慕容傲雪的脸。
“右使,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傲雪一愣,随即笑了一下:“属下只是查看夫人的情况而已,刚进来便遇到夫人做恶梦,所以便唐突唤醒了夫人。”
朱依翊这才低下头,淡淡说道:“有劳右使了。”
“夫人说得哪里话,分内的事,本就是应该的,夫人客气了。”
两个人随即都沉默了。慕容傲雪端详着朱依翊,被她刚刚睡醒的娇媚模样深深打动。一颗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再次被抛向了空中。
如果教主没有了办法,那么朱依翊是不是就必死无疑了?如果她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不行,他要告诉她,告诉她他对她的感觉。
慕容傲雪思及此,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直视着朱依翊:“依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