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的北伐,有一些评论认为柴荣即使再活多几年,也未必能尽收十六州,因为投降柴荣的都是汉军,并没有遇到契丹主力部队,如果契丹军和周军打起来,胜负不可预知。对于这样的说法,我们应该这样看:在契丹(辽朝)的九位皇帝中,最具军事能力的就是辽太宗耶律德光,十三年前他南下攻晋,在白团卫村被晋军揍的惨败,差点被活捉。那时的晋朝将军杜重威、李守贞这样的角色都能把耶律德光搞成那副惨样,柴荣面对的耶律能比他老爹耶律德光强多少?
即使让柴荣遇上号称契丹第一名将的耶律休哥,赵匡胤的能耐还是可以对付一个耶律休哥的。驻守南线的契丹汉军为什么一战不打就投降了柴荣?一方面这些契丹汉军将领在契丹要受到契丹贵族的压迫,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柴荣在淮南的英雄事迹,这个时候和柴荣玩硬的纯粹找死,都不想为异族政权卖命,不值得。从五代宋初的三个开始进行统一的皇帝的个人能力上讲,赵光义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三州,柴荣自然龙心大悦,再起雄心,准备以禁军主力去强攻契丹南线防御重镇幽州,将契丹人赶回大漠去。文武众臣多持异议:“陛下发京师四十二日,兵未血刃,马未折足,便致三州于麾下,四海之内,孰敢不服?但幽州北国大郡,城高池深,契丹军马强盛,未宜轻敌。况契丹以坐守之逸师待我纵行千里之疲军,于兵法不合,请陛下三思后行。”
柴荣不悦:“朕御临天下五载,兵锋指处,所向披靡。江东五十年磐石大国,犹被朕横扫千军,诚惶诚恐,北向拜我。二十年前晋高祖卖我十六州膏腴险障之地,北虏乘势每每南侵,杀我百姓,抢我牛羊,谁能忍之?契丹虽强,但朕不怕!朕今日必要挫一挫契丹人的威风,莫谓中原无人!卿等随朕数年,难道不知道朕的脾气?若卿等惧怕契丹,自留于此,朕率一支兵马北上强攻幽州城。”
柴荣传令三军,做好战斗准备,明日一早起兵,北上幽燕。群臣哪个不知道柴荣的脾气?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百折不弯,绝不回头,只好叹息而出。
可就在这天晚上,柴荣突然染疾,对于得的什么病,史书不详,只称“不豫”。到了天明,众人知道后都来请安,柴荣勉强支持卧在榻上示意。柴荣智力还很清醒,知道这次北伐是不行了,长叹:“朕本欲为子孙荡定北患,没想到病倒于此,朕心烦乱,不能再主军务,只能再回京将养,待朕愈后,再行北伐。”下令撤军。得知契丹主准备让北汉出军河北,给柴荣制造麻烦时,柴荣大怒,命李重进率军出井径口告诉刘承钧:柴荣不是好惹的。李重进也厉害,没几下子就斩杀了二千多北汉军,北汉军立刻缩回去了。
周军主力停此不前,而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一路从定州出发,急行百余里,攻到易州城下。契丹的易州刺史李在钦不认孙行友是个人物,在城下大战,一战被孙行友拿下,斩首于阵前。不过周军因为皇帝病重,不便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事,孙行友也乐得清闲,固守本镇。
因为柴荣病情加重,大军急速南行,但当行至澶州(今河南濮阳)时,柴荣突然下令暂留澶州,柴荣依然对北伐不死心,想也不是什么大病,也许过几天就好了,然后再北伐不迟。柴荣在军府中养病,文武大臣一概不见,柴荣不想听他们在耳边叨叨。群臣大惊,柴荣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北伐,想劝,但柴荣根本不见他们。只好去找时任澶州节度使的周太祖郭威女婿张永德,张永德和柴荣是亲戚,能说上话。
这些人理由非常充分,告诉张永德:“今皇帝有恙,四方汹惧,东京无主,万一事发肘腋,悔之何及?只有陛下回京,才能镇得住乱局。还请张公进言圣驾,速还京师。”
张永德觉得有理,便进去见柴荣,把上述这番话说给柴荣。柴荣强笑:“这是你的意思?”张永德怕皇帝生气,也不想给别人背黑锅,便说“群臣意皆如此。”柴荣咳嗽数声,叹道:“朕知道他们都不想打,可山北百万黎庶受虏虐治,朕为天下主,怎敢视吾子有难而不救?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难道还不了解朕?”张永德伏地请罪,柴荣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撤就撤吧,病情一时半会好不了,只能先回汴梁再从长计议。五月三十日大军回到汴梁。这时柴荣因为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情况略好一些,但为了防止万一,立宣懿皇帝符氏的妹妹小符姑娘为皇后,以七岁的长子柴宗训为梁王,一旦宫车有恙,立刻嗣承皇位。同时,任命范质、魏仁浦、王溥为相,总理朝政。当柴荣看到这三位书生宰相时,一定会想到去世不久的王朴,心情极为沉痛:“有朴在,朕何忧于此?”
北汉的刘承钧还不太老实,在边境上一通乱摸。驻守潞州(今山西长治)的周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是周朝响当当的名将,负责防守南境,当然不能让河东得逞,出兵北上,拿下辽州(今山西左权)。刘承钧想混水摸鱼,结果什么也没摸到,还被刺了几下,只好作罢。
柴荣回到汴梁后,坊间却传播着一条非常神秘的小道消息:“点检当做天子!”都下人议论纷然,汹汹攘攘,这话自然也传到了柴荣的耳朵里。此时的殿前都点检是张永德,难道张永德会“顺应天意”?那怎么能行,张永德的能力柴荣是清楚的。任何人都不能威胁到柴宗训的地位,立刻罢免张永德,赏给张永德一个“校检太尉”的虚职,柴荣改任被他视做忠臣楷模而且级别较低的赵匡胤做殿前都点检。
柴荣也是,如果怀疑殿前都点检要做天子,又何必罢张立赵,干脆废掉这个职务,换一个名字岂不是更安全?当然职务名称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权,有权走遍天下。
过了两天,柴荣大渐,看样子是撑下去了,急召范质等人入大内接受顾命。柴荣执梁王柴宗训手谓众人道:“朕前三子,皆死于乾佑之变,独宗训最长,年止七岁,幼弱无知,朕死后,望卿等善加辅弼,为郭氏留条血脉。”说完柴荣流泪不止,众人也跟着哭,宫中一片凄凄惨惨。柴荣交待完后事,轻叹一声,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五代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六月十九日夜,柴荣病死滋德殿(五年前郭威也死在这里),侍从众人放声痛哭,一代圣主柴荣魂归空灵,从此不再醒来。
对于柴荣的英年早逝,史家一片叹息,甚至薛居正在宋朝编著《梁唐晋汉周书》时,就高度评价过柴荣:“江北燕南取之若草芥,神武雄略,及一代之英主也。……降年不永,美志不就,悲夫!”。神武雄略,放眼中国历史数千年,大约只有三个人可以受之无愧:秦始皇、汉武帝和唐太宗。这三位“样板皇帝”在历史上的知名度没得说,相比之下,柴荣的名气就小多了。但柴荣在短短五年时间内所展现出来的雄才大略和魅力,丝毫不比那几位差。
欧阳修评论柴荣:“世宗区区五六年间,取秦陇,平淮右,复三关,威武之声震慑夷夏,而方内延儒学文章之士,考制度、修《通礼》、定《正乐》、议《刑统》,其制作之法皆可施于后世。其为人明达英果,论议伟然。”同时欧阳修还肯定了柴荣的北伐:“其英武之材可谓雄杰,及其虚心听纳,用人不疑,岂非所谓贤主哉!其北取三关,兵不血刃,而史家犹讥其轻社稷之重,而侥幸一胜于仓卒,殊不知其料强弱、较彼我而乘述律之殆,得不可失之机,此非明于决胜者,孰能至哉?诚非史氏之所及也!”
”
司马光也对柴荣厚加褒赞,并拿唐庄宗李存勖和柴荣做比较:“庄宗以弱晋胜强梁,既得之,曾不数年,外内离叛,置身无所。诚由知用兵之术,不知为天下之道故也。世宗以信令御群臣,以正义责诸国。江南未服,则亲犯矢石,期于必克,既服,则爱之如子,推诚尽言,为之远虑。其宏规大度,岂得与庄宗同日语哉!《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又曰:“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世宗近之矣!”
王夫之叹道:“世宗自将以伐契丹,其志乃大白于天下。而中国之威,因以大振,其有疾而竟不克者天也,其略则实足以天下而绍汉、唐者也。天假之年,中原其底定乎!”
现在有些朋友认为柴荣病死的那一天(公元959年)六月十九日是中国历史一个重大转折点,如果柴荣不死,以他的能力、魄力、魅力,十余年间肯定可以至少统一中国大部,十六州也可以收回来,在这个基础建立起来的大周帝国将不会上演两宋积贫积弱、最终被北方强悍的游牧民族政权消灭的历史惨剧。这个观点,姜狼也基本认同,若上天真能如柴荣所愿“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中国历史将是另外一个样子,也许中国历史上将出现一个名词:“显德盛世”。
象柴荣这样的人物,实在太罕见了,有时不仅为柴荣感到可惜,也为历史感到可惜,但也只能可惜一下,历史永远改变不了。
记得蔡东藩先生有诗赞柴荣:
南征北讨不辞劳,
战血何妨洒御袍。
五代史中争一席,
郭家养子本英豪!
柴荣,英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