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寂静。
刘询看着眼前这个泪眼模糊的青年,终于挥手,也不知从哪里就过来了两个人,让苟参起身,将他带走了。
刘询坐在马扎上,脑海里盘旋着苟参的那几句话“天子富有四海,这些年却对许皇后一直念念不忘”。
“天子至情至性,臣子为何不能率真而为?”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刘询忽然开口,像是自己在问自己,也像是对着别人说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做的一切,就是想出人头地配得上朕的女儿?”
“他错了吗?”
过了很久,刘询说道:“朱博,你去将他送至廷尉。”
一直安静的杵在偌大的房屋角落的朱博走了过来,躬身答应:“喏”。
朱博答应了还不走,刘询看看他说:“去吧,朕在这里静一静。”
朱博再次躬身走出,刘询坐了很久站起来,吩咐:“去椒房殿。”
椒房殿是未央宫中皇后的住处。
如今天子刘询的皇后姓王,王皇后的父亲叫王奉光。
王奉光和刘询认识的时间很早,在刘询还没有做皇帝的时候两人就结识了,那时经常在一起玩耍。
当初霍光的女儿霍成君作为刘询的第二任皇后一直想谋害刘询和第一任皇后许平君的儿子刘奭。
后来刘询也查明了许平君就是霍成君的母亲,霍光的夫人霍显指使人毒死的。
霍家被铲除后,霍成君被刘询冷待。霍成君后来自杀身亡。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虽然霍成君死了,可刘询心里十分忌惮后^宫里有人想谋害刘奭,所以,在考虑第三任皇后的人选上刘询就格外的仔细小心。
最终,对王奉光知根知底的刘询决定了,封王奉光的女儿为大汉皇后。
大汉国刘询皇帝的第三任皇后一直没有子嗣,对待刘奭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格外的尽心。
其实。这个王皇后也十分清楚自己为何能母仪天下,刘询对她也还是满意。
今晚,在苟参身上发了一通火的刘询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冷落那个独处椒房殿里几乎没有在宫里四处走动过的皇后。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
刘询又是一声长叹,身形寂寥的走了。
苟参这会明白了,其实自己这十来天一直就在未央宫里呆着,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刘询果然知道了自己和敬武公主刘敏的事情了,是谁告的密?
张临?
就这小子最有可能,真你妈的!
这一下许多不能明白的问题一下迎刃而解了。
和自己交好的人为何都倒霉?
那是因为刘询以为那些人都知道苟参和刘敏之间的“奸情”。所以很是恼怒,以为他们都是知情不报。有替苟参隐瞒的迹象。
可是处罚的理由还不能就说是因为苟参和刘敏的事情,所以,他们都该倒霉。
至于敬武公主身边的那几个家令,当然也有可能做告密者,但是可能性不是很大。
看得出,刘询非常恼火,一个皇帝亲自动脚踢一个臣子,这传出去天子就可以和古往今来那些昏纣荒淫的君王们并驾齐驱了,而苟参,也可以因为被天子踢得这几脚而名垂千古。
怪不得,怪不得让自己以押送魏和意任昌的名义回长安,原来是觉得自己勾搭了他的女儿又去乌孙娶那个西域的女子而大为光火。
可那是勾搭么?
难道不是叫喜欢!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错了吗?”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那四个人,前前后后的各自距离七步跟随着苟参。
没走一会,朱博就跟了上来,说道天子有诏,将苟参送至廷尉。
如今已经夜深,朱博和苟参到了廷尉署后,那里的廷尉监见到了朱博满脸诧异,因为朱博是天子近卫,这个时候在廷尉署出现自然很是让人浮想联翩。
可是那个廷尉监一看到朱博送来的人犯,就更加诧异,这个校尉他自然认识,十多天以前,这人曾送来两个被监禁的乌孙使节的。
廷尉监心说,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天谁就倒霉了,古人诚不欺我。
“天子让将护羌校尉送至廷尉,你们接受了。”
廷尉监心里一愣一愣的,什么叫“天子让将护羌校尉送至廷尉,你们接受了”?
这个“天子”让将“护羌校尉”送至“廷尉”,是什么意思?
天子要是将这个人“下廷尉”,很好理解,就是这人犯了事了,要廷尉将他治罪,判刑,囚禁或者杀头流放,可“送至”,是让我们看管,还是来做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敢问卫士令,这护羌校尉身犯何事,可被天子革职?”
朱博牛眼一瞪:“你去问天子,某不知。”
这廷尉监点头,看来没有,因为苟参身上还是官衣。
“天子要如何处置护羌校尉?”
“送至,送至!”朱博歪头说:“送至之后,你们看着办,如有不解,请廷尉自己上书天子。”
“某一概不知。”
这廷尉监明白了,感情,这个护羌校尉太年轻,天子就是让他来廷尉的监牢中体验一下,杀杀他的气焰,回头还要用的。
不管那么多了,先“接受”了,等明天请示了廷尉,再做决断。
朱博见廷尉监办理好了公文,却还是不走,眼睛瞄着这廷尉监案几上的记录说:“这纸不错,校尉。你的纸最近在长安已经供不应求啊。”
廷尉监听了心里又是一惊。这纸竟然是眼前这个校尉家制造的。看起来这个卫士令和他很是熟悉。
廷尉监看着朱博,朱博也看着他,这廷尉监一想,明白了,就正色说道:“天子让卫士令将校尉送至廷尉署,某先给校尉安顿好。”
廷尉监说着,带人往下面牢房里去,到了一个所在。朱博一瞧,这里宽敞明净,牢房里还有案几席子,看起来还行,就没吭声,苟参却说道:“敢问前几日廷尉署带来的杨恽,不知在何处?”
这廷尉监说:“杨恽?长安杨山郎?哦,在右边牢房,此人诋毁朝廷,廷尉定要严惩的。”这廷尉监说着,看看四下无人。又加了一句:“典属国杨谭,定郡太守孙会宗都因为这个杨恽被牵连革职了。”
苟参长叹一声,拱手说道:“那杨恽是苟某知己,廷尉监如果方便,请多予照顾,某,感激不尽。”
朱博心说你真是多事,自己都保不住自己了,还心里想着别人,不过这心意也是好的,张口就说:“颍川男儿重功名,剑光如电气如虹,颍川出来的人,何其啰嗦。”
“某一会去代你看看杨恽,瞧他那一张嘴巴如今有把门的没有。”
这个廷尉监看朱博摇头晃脑的就是不走,于是自己借故走到一边,让他们二人说话。
朱博一瞧这人上道,就大声对苟参说:“哎呀,我看看你身上怎么有土,我给你打掉……”
朱博走近苟参低声说:“二公主在宫里闹,被禁足金华殿出不来,你小子胆子真是肥!”
朱博说着伸手在苟参身上噼啪的打了两掌,转身就走了。
苟参愣了,廷尉署里的卫兵本来准备关住牢门的,可是苟参站在牢门口就是不进去,他们也不敢催促,等了一会,苟参才恍然的到了牢里,这下看牢的才将牢门锁了。
“原来如此!”
苟参终于明白了是谁将自己和敬武公主相好的事情透露给刘询了。
——不是别人,就是当事人,敬武公主刘敏自己。
馆陶公主是大,敬武公主就是二。
刚开始苟参怀疑过告密的人是刘敏被赐婚的对象张临的,可是这会再一想,张临那家伙虽然蛮横,可是也不蠢,如果自己和刘敏的事情是经由张临被捅出去的,依着刘敏那个火爆的脾气,今后能饶得了张临?
况且,张临也只是当初在金华殿看到过自己和刘敏在一起了一次,其余的时候,自己可都是很小心的。
尤其是那天灞河上起大雾,遇到韦焉那老家伙劫杀自己,幸而有刘敏派来的几个家令为自己解了围,因此,在那之后,苟参只要外出,必然小心翼翼。
更何况是和刘敏私会这样不足与外人道也的隐秘事情,苟参更加的顾虑重重,保密工作做得极好。
那刘敏为什么自己将和苟参的事情告诉刘询呢?
无非是出于两点,一,就是苟参到西域去,时间太久了,刘敏思念情郎,因此在长安就坐不住,说话之间,被刘询看出了蛛丝马迹,然后刘询循循善诱的一问,刘敏就什么都说了。
第二,可能跟于定国做了丞相有关。
于定国的儿子于永被赐婚馆陶公主刘施,于定国位极人臣,可能就想要早些让自己的儿子和刘施成婚。
鉴于于定国这样做,张临的父亲富平候张勃也就看葫芦画瓢,也想让儿子早些迎娶刘敏,刘敏当然不想嫁给张临了,于是乎,就在刘询面前将苟参这个情郎给供了出来。
就是这样了!
苟参前几天在进到长安的时候还奇怪过,为何在灞桥那里刘敏的封邑没有人悄悄的等候自己,给自己带句话或者送个什么东西表示一下思念的。
原来是被禁足与金华殿了。
终于,苟参尝到了自己酿造的苦酒了。
这为了乌孙公主而奋斗,为了大汉公主而倒霉,天子将自己送到廷尉,这接下来,怎么办?
囚室外面的夜是那样的黑暗,天气真是越加寒冷,大汉国的冬季,已经到来了。(。。)